明明,选择自己逃命才是他最优的选择。
可惜无论如何思索最终都还是指向同一个寒气逼人的结局。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魂灵被打散是那样的。
原来,触感是那样,像从指尖穿过的细沙。
木偶不会流泪,也没有除了微笑之外的其他表情。裴初之直视着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天幕,不知眼神该如何聚焦。
“哟,这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一张青白鬼脸将裴初之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长得是挺吓人的,可也完全掩盖不了眼中清澈的愚蠢。
“唉,你还管他呢!这都快天亮了赶紧回吧。”
一老鬼粗声粗气地吐槽着,说着还把那青白鬼脸一拽。
“我这不是找不着云河无常,顺手勾个魂回去冲个业绩也好嘛。”
“哟喂,说你是个新兵蛋蛋吧!你还惦记着找那云河无常呢?你咋不直接跳忘川呐?那可是个推了城隍像,还拔了无常舌头、割了判官喉咙的头号通缉犯哟!啧啧,你也想像门口那愣头青一样灰飞烟灭?”
一桩桩新鲜的罪行重重地压下来,裴初之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不是愣头青。
她费了好大劲才堵住嘴边的话。
“那我去缉拿她放走的鬼魂!”
“老子真是,那放出来的是大厉鬼!大厉鬼!你师父我都不够他塞牙的,你别眼高手低,先把卷筒开开吧你!”
老鬼十分火大地拽走了青白鬼脸,一边拽还一边恼怒地训斥些什么。
听得声音逐渐远去,再无法抑制的愤怒、痛苦和憋屈才一齐爆发出来,一时间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撞得她生疼。
剧烈的头痛中,四周枯草化作无数巨蟒向她张开血盆大口。裴初之知道那是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淡去了。
再次陷入混沌。
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久违地希望干脆别醒了。只是木偶睁着的大眼睛并没有眼睑机关,实在由不得她闭眼逃避。
他祖宗十八代的,真累。比她之前熬了一旬猛追厉鬼还累。
裴初之十分憋闷地跳起来。
“咦?”
她这才发现原来有个人一直在旁边。
那人拖着腮,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正泠泠倒映出自己现今的大概模样。裴初之好奇地往前探探身,但限于距离,只能模糊自己有着圆头圆脑的身形。
“当心。”
那人扶住即将摔落的裴初之。
“这样你能看清我的样子吗?”
他误会了裴初之的意图,反而离裴初之更远了些。
“……嗯。”
其实裴初之早认出来了。
那张惹眼的面孔如今也同他的衣物一般,血迹斑斑,似白雪地落满红梅。
“我叫闻在野。是清南闻氏一族,三年前曾在不周山一带历练。”
清南闻氏一族?
裴初之尴尬地笑了笑。
几个衣衫花到晃眼的身影在记忆中跃起。
她依稀记得刚开始当走无常那会儿迫切地想做些成绩出来,于是除了日常勾魂外,还会捉些孤魂凶鬼。这便少不了碰上通灵师之类的角色。
大家随时按先来后到分配案子,然而总归会有几次时机模糊。若是对方也一样强势,那便少不了要争斗一番了。
额,其中好像就有几个自称清南闻氏的年轻人。
不过这都快过了三年了,面前这个闻在野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清南一族啊,哈哈哈。”
她正费尽心思想着措辞,却忽然灵机一现:她现在是木偶身躯,面目全非,她亲爹见了肯定也只当是个垃圾吧?
裴初之沉下声音:“有名的通灵一族,今日初见,果然不同凡响。”
闻在野迟迟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她。
裴初之越发忐忑,久到她怀疑他是不是透过这副木偶躯壳看到了自己的魂灵时,闻在野才简单回应。
“今日初见,过奖。”
裴初之松了口气。有赖于多年话本子的浸淫,她略一思索瞎话便张口就来。
“我乃木林真人门下弟子,真人唤我阿初。我们师门避世修行,奈何遭奸人所害。我的魂灵便被缉在了这副木头躯壳里。唉。”裴初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本陷入沉睡,但所幸被闻兄的血所唤醒,真是多谢!”
闻在野垂眸淡笑道,“无事,不足道也。闻某还需多谢阿初姑娘的救命之恩,不是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裴初之捧起胸前近乎断成两半的银锁。如今称其为银锁都不算贴切了,也许叫两坨黑块更合适。
“姑娘的银锁定是极为珍贵之物,却因闻某而损毁,实在是惭愧不已。”闻在野盯着银锁残骸看了一会,饱含歉意道,“闻某……愿助姑娘寻回身体以表歉意,也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裴初之的木偶眼睛无法再瞪得更大,“义士此话当真?”
“当真。如若不放心,姑娘可与我签订魂契。”闻在野认真道。
签订魂契?裴初之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言重了,倒还不至于用你的魂灵归属做担保。只是你我说到底才萍水相逢,我一时无法信任你罢了。”
裴初之三年来也勾了不少魂,见识了迥异的人,能够模糊感觉到闻在野并非恶人。
可他虽然看似温和坦诚,但每句话都是斟酌之后才装入精心预备好的情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