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江王府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影壁后边是一道荷花小池,里面养着几尾又大又肥的红鲤,夏天的时候红鱼绕绿叶,最是鲜艳好看。
过了水廊,有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竹林曲径,竹间绑着些彩色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不停歇。那是李意如的侄女——李翠微的杰作。
李槐年二十五,娶妻裴缈,有一对双胞孩儿。
李家人在成家这方面有两个极端,要么是像官家那样,后宫三千,隔三差五换着胃口来的;要么就是像李槐这样,只娶妻不纳妾的情种。
主屋前种着一颗大杏花树,春日渐近,枝头已缀满了粉白,繁花似云团遮住了日光,碎芒在花间斑驳,微风吹过来,几片花瓣散开飘落。
李意如之前最是爱杏花,她在树下停住了脚步,转向怜光,缓缓地说道,“本宫即将及笄,年纪长了就不能像孩子那般随意出游,也要适当和外男保持些距离,吩咐下去,以后楚世子的金帖,都不用再接了。”
“是。”怜光垂首应下,却暗自心惊,咱们主子这是怎么了,自接到楚世子金帖,公主便一直盼望着今日之约,一早便开始选衣物,怎得突然…
赴荆西之前李意如与楚郢确有一段甜稠的时光,她分不清他是否由始至终都是虚情假意,否则他怎能如此对她?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她不会让自己落入樊笼之中,求天不应。
她转眸看见一瓣杏花正落在她的肩头,她将那花苞放入口中,缓缓咀嚼,花是香的,味道却微微苦涩。纯白而稚嫩的花苞尚未在这个春天绽放,便被风吹落,也许它心中也有恨吧。
“是姑姑来了!”
“姑姑!”
高昂的童声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前院的门敞开着,平倾榧木花架后边转出来两个七八岁、穿着薄衫的孩儿,他们张开双臂直愣愣地冲过来,后边两个女史提着步子追着,不断呼喊让他们先披上裘氅。
两个软团一左一右撞过来,李意如吃痛后退半步,伸起两手紧紧将孩子拢进了披氅,她笑了一声,蹲下来看他们。
大概是屋子里点着火龙的缘故,两个孩子手儿很暖和,小脸也是红扑扑的。他们有着与所有李家人相同的丹凤眼:眼尾微翘,内尖外阔,眼波流转间自有风流雅致。
而这两双眼睛就在李意如身上巡了两圈,似乎想知道姑姑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裴氏管的严,不太让他们进太多甜腻的食物,而姑姑不同,每回来,袖笼里必定有些好吃食。她不像是长辈,而是与他们有些不足外人道的秘密的好伙伴。
李意如没忘记这个习惯,望了一眼屋子,阿嫂似乎不在,她便从袖笼里拿出了本要送给楚郢的吃食。
两个孩子欢呼着,捧着那新鲜的玉露团,随着她往屋子里边去了。
李意如想起前世那个大都督闲话中,似乎提及了册哥儿已有了孩子,而微姐儿封了长公主,驸马是那一年的状元郎,她看着眼前这两个有吃万事足的孩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重生的喜悦,它像一条被春日暖阳照过的溪流,潺潺流入心间,让万物复苏,一切回归本位。
阿兄今日当值,阿嫂与齐国公的夫人往城外上香,而两个孩儿有功课,就没有一同跟去。
李意如和孩子们一同转入前院,堆满卷轴的方抐圆凿柜隔开一个小间,曲木沉香后并排摆着两张小案台,著着圆领袍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本书,正蹙着眉头站在那儿。
他的身量很高,眉眼秀逸绝伦,侧身逆光而立,缥色袍边被日光描绘,白色绣线染满金色,勾勒出遗世独立的风范。
他见她过来才垂首放下书册,上前了几步。这模样很让李意如觉得眼熟,只是在脑海里巡了几遍,好像又没有什么印象了。
孩子们太久没看见李意如,一时激动就从课堂上跑出去,现在冷静下来,再瞧见那先生的脸色,顿时都躲在了李意如后边。
李翠微拉了拉李意如的衣角,小声地说,“姑姑,这是谢先生…”
那男子一拢袖笼,屈下了笔直的脊背,垂眼行礼,“谢方行见过宣宁殿下,某问殿下安。”
李意如深感意外,她记得前世来承江王府教学的是一位年岁很老的翰林,并不是谢方行。
谢方行是明年春闱的探花郎,很长一段时间都和楚郢私下来往密切。李意如和楚郢成亲之后,曾有一两次在谢方行来访时打过照面,想来是这个原因觉得眼熟。
但他怎会如今在承江王府教学呢,难道他现下就已为楚郢所用?
来不及思索太多,只要回去后喊人多注意他就好了,她上前虚扶一把,温声说道,“本宫安,先生不必多礼,不知是授课时间,是我的疏忽,孩子贪玩,还望先生多多费心。”
她拍了拍孩子们,他们恹头巴脑地回到各自的桌位继续听课,而李意如则回到了后府的静听院。
李槐开府后,她时常来这里小住,静听院便是李槐特意为她留着的院子,听大都督所言,后来她去了荆西,这里也不曾荒废,阿嫂会让人定时打扫,十年不绝。
静听院遍种杏树,一切都按照李意如的喜好来布置,可她现在没有心情看景和伤怀。她来到小几旁,吩咐怜光磨好墨,便将所有人驱到外面去了。
这个时间离她去荆西不过两年,她要将能记得的事全部都记录下来。这两年对她而言最大的事就是三个月后陵川以南的陵河决堤案。
她提笔写下“陵川”二字,眯起眼睛回想。
开年以来,陵川县雨水连绵,朝廷派发了银两和人员往陵川赈灾,可下边的人贪墨,在修铸堤坝时以次冲好,偷工减料。以致六月河水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