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殿下,据您的描述,大概中的是软筋散,你试试闻闻这个。”
木塞拔开,卫缺拿着小瓷瓶靠近宣宁,说道,“味道不太好,您需忍耐。”
宣宁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臭扑上来,惊得她鼻头紧皱,几欲作呕,这简直比上回楚郢想亲她的时候还恶心。
“这是什么呀!”
说出来只怕小娘子几天都吃不下饭,卫缺微微勾唇,并不言语,望一眼外边,说道,“若这药对症,不出一刻钟殿下便能恢复气力,事不宜迟,殿下这便出发吧。”
“好!那你晚些和我阿兄说,公主府恰好来人禀告我已回去了。”她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急着回去看皮影戏,所以就和萧且随一同骑马回去,后看完戏,他便回葛园去了。”
卫缺点头称是,暼了一眼萧且随臂中的金钗,不自觉地轻抚手臂,心想,公主下手还挺狠。
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轻笑一声,说道,“卫长史,您多留意一下李宣宁的那个青衣,叫飞虹的,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飞虹?”宣宁想了想,又转向卫缺,“福康呢,她怎么样?”
“福康公主敬完酒就回偏厢去了,一直都没有再出来。”
宣宁一惊,问道,“她不会……”
“没有。”卫缺答道,“在窗牍前探看过,福康公主似乎等得焦急,到有人大喊刺客之时才出门来,卫钺一直跟着她,应当妥当。”
纵然疑问再多,此时也不便多聊,卫缺翻身下去,引开出路,萧且随随手从柜中扯了一条深色外披将她整个拢好,于墙角飞檐间疾步如电,宣宁只觉狂风吹得脸上生疼,又不自觉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眸色与平时大不相同,臂上金钗已不知转了多少圈,粘稠的血液浸在玄衣不算明显,可她仍觉得晕眩。
少年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侧门外,一声口哨,白马踏尘而来,他并不停下,环住宣宁飞身上马。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完全靠着一股执拗带着她回家。那些不知做过多少次的梦境浮现上来,他低头去看怀中的少女,这张莹白的侧脸与梦境中的女郎渐次重合,他想起梦中自己的言行。
他著着重甲银鍪,怀中的人儿已没了生息。他久久地站立在风沙尘满的营地,却有一个身上缠着锁绳的异族汉子向他冲过来,那男子目呲尽裂地盯着他怀中的女郎,用他听不懂的番语哭喊着什么。
可梦中的他似乎听得明白,冷笑一声,吩咐人将他重新捆绑,“这是大魏的宣宁公主,是官家的亲妹子,尔等蛮夷,怎配喊她的名字?拉他下去。”
“李宣宁…”混乱的思绪中,他抚上她的发顶,迷茫地问,“你还活着吗?”
回答他的是腿上传来的剧痛,宣宁红着眼睛,拧在他的大腿上狠狠一扭,“萧且随,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看得清么!这都快跑到永昌坊了!”
“你活着,太好了。”萧且随像是已经失了神智,两眼光芒渺渺,低头靠近她温热的脖颈,宣宁已恢复了气力,见他还敢如此,回首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醒了没有!”
“醒了。”萧且随正襟危坐,一勒缰绳,往回转拐,奔回了崇仁坊的街道。
宣宁从来不知公主府的防卫这样松懈,萧且随带着她从后院潜进去,竟无一人发现。
那少年伤痕累累地瘫坐在小榻小歇,眼睛的血丝混进朦胧的混沌,看起来不太妙。
宣宁犹豫片刻,问道,“你不会瞎吧?”
萧且随头也不抬,“我乐意瞎!别再给我提选侍的事,无情苟且,岂非与禽兽无异,我歇歇就走,至于眼睛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自己能解决。”
他能指天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邪念,可话刚脱口,又觉得实在污秽不堪。他喉咙滚了滚,用余光去瞧她。
见鬼了,李宣宁愣在那儿面红耳赤的,不知是不是听懂了。
“那…我给你喊些冷水来?”宣宁小心试探。
“或者热水?”
萧且随一抚脑袋,破天荒低声咒骂了一句。
——
烟雾缭绕的净室,少年整个浸进宽阔的浴盆之中,他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干茉莉花瓣,嘴角抽搐几许。
实在要命,四周都是她的气息,香浓馥郁的茉花,华靡雍容的龙涎,搅和在他本就不算清明的脑子里。
鹤织排云屏风上映着纤浓有度的侧影,她拿着一本话册子看得津津有味,好似浑然忘记净室还有个男人。
少年喟叹一声,仰起长发披散的脑袋,喉咙攒动几回,搭在桶沿的手随意轻敲着,终于没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