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
清凌凌的声线追着他到院中,萧且随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站立在原地,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
微凉而柔软的柔荑贴近了他按刀的手,沁冷的触感找回知觉,他后知后觉感知到手中的疼痛,垂首去看,太过用力的掌心压出了刀痕,鲜红微肿。
而宣宁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在侧,他倏然失了气力,握刀的手松了松,却仍不足平息愤懑。
“你添什么乱,若是楚郢死了便能解决困境,我早让卫缺把他杀了。”
少年眉心轻挑,李宣宁何时还会审时度势,不外乎是因为楚郢的迫害,让她这样骄矜的女郎也学会了忍耐。
实在可恨。
他侧过身去看她,不解地问,“他既那般待你,为何、为何你还要——”
你还要在笄礼上令他尚主。
宣宁轻声道,“我自有我的缘由,你可知楚郢此人,他一生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权势、地位,当此二者唾手可得而又功败垂成,你猜他会如何,等他失去价值,沦为弃子,他又当如何?”
“他想靠拢三哥和长平,那正中下怀,淄川王倒台那日,便是他楚郢困顿之始。穷困潦倒,不如猪狗。他给予我之伤害,我必一一奉还。”
她按住新亭刀柄,轻笑了一声,抬眼对他道:“我本想亲自施为,现下想想,恐污了双手。届时便请阿随以此刀,为我削了他的眼睛。”
她的笑容天真烂漫,语句又这样残忍血腥,落差碰撞在灼灼耀日下,纯洁朦胧的光影映照盈盈杀意,诡异地安抚住了血脉躁动的少年。
“阿随,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少年眸中血色褪去,却又在这句轻语中紊乱了呼吸,萧且随抿唇嗫嚅,低声答应着,“好,当然好,我都听你的。”
少女的温柔只在一瞬,见到他不再癫狂,立即横过去一眼,踮着脚把葱白的手指往他脑袋上戳了戳,“蠢货,你杀了他,荆西和幽州还不得打起来?大魏乱成一锅粥,你、我,连上官家,皆是千古罪人!萧且随,你真是个笨蛋!”
本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却不想他只听了几句就开始发疯,反倒让她温语相劝。
宣宁越想越气,锤他几拳尚不解气,低头看看鞋子,飞起一脚想去踢他,见到他垂着脑袋任她施为的模样,又想起他根本就不可能被她踢中,从前受得那些飞腿都是他在忍让。
于是她就收回了腿,愈加气恼了。
小娘子瞪着眼叉着腰,宽大的缎织襦裙广袖展开来,不满地诘问,“那你和我说说,你这刀啊腿啊的,都是谁教你的,平日里,你又都在哪里练拳腿?”
三州世子的一举一动皆在飞翎卫的眼皮子底下,萧且随若是公然习武,便传不出这纨绔的名声。
而萧且随呢,有失去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在前,又有她告诉他一切并不是梦境在后,这些关乎自身性命的秘密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略略沉吟,垂眸见到小娘子眼角被泪水沾污的脂粉印,指尖莫名发痒,他将手指合拢捻了捻,说了句,“若我当不上幽州王了,便来公主府做长卫如何?我之刀法,比之卫缺也不遑多让,到时就把长卫史的位置让给我。”
卫缺挖了挖耳朵,往一旁踱了几步。哼,区区小子,不自量力。
方才他的异常已足够让人起疑了,飞翎卫就在不远处,宣宁自然不会让他当场和卫缺比试比试,只哼了一声不想理会他。
萧且随见她气恼,只好垂首凑过去悄声耳语,“你先去偏厢歇息,等你醒了,我带你去我平日练刀的地方?李宣宁,你真的很需要睡一会儿。”
“好吧。”小娘子的确困了,她轻轻揉眼,又打了个哈欠,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猛地回头。
少年跟在后边险些撞上去,他停住脚步,疑惑道,“怎么了?”
“你不会趁我睡着了,就去把楚郢杀了吧?”
萧且随哭笑不得,忙举起手,“怎会,我答应了你,会听你的话了。”
宣宁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腰上那漂亮的唐刀,嘴角扬起那种他熟悉的弧度,萧且随忙捂住刀柄,望天打了个哈哈。
“天气真好,我得晒晒太阳去了,你反正认得路,自己去偏厢吧!”
言毕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宣宁“哼”了一声,什么宝贝,我才不稀罕呢,下回借来用用,只是借借,又不是不会还,萧且随不会那么小气的吧?
——
萧且随的梦境大都是错乱的,有些醒来之后又会很快忘记,很多次他方醒来,便立即伏案蘸墨记录下来,存进密室之中。
刚睡醒的小娘子脸上还压着红痕,懵懂的一双眸子,有些失神地从看着萧且随自书架下的青瓷瓮中操纵机关,内间长柜现出一排向下的石梯。
她探头看了看,黑黝黝的通道狭小仄窄,前路不明。
宣宁摇摇头,“我不想去这种黑漆漆的地方,阿随,你给我拿上来吧。”
他立即想起梦中那个破损老旧的水牢,低声道一声好,躬身而入。高大的少年消失在石阶尽头,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多久,黑暗的密室中亮起了火把,萧且随回首看见她在尽头探看,圆润的小脸上带着些推究和好奇。
若她只是李宣宁,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冒险机缘。楚郢真是该死,他到底何时才能死?
少年匆忙间的记录杂乱无序,有些细枝末节还用了符号、简字代替,读起来实在晦涩难懂,她只好让他一一解释。
两人并肩共坐西窗,如年幼初懵时般相无嫌猜。玉脂般的指尖在熟宣轻划,密语无间时,广袖相接,茸茸发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