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四,大暑。
夏日蝉鸣,晒得滚烫的地面掀起热浪,炎风从长街一路飘进廊中,内侍郑贯爬过紫宸殿外二十天梯,绸衣已汗得湿透。
紫宸殿朱门紧闭,门缝中透出一丝丝凉气和断断续续的怒斥声,少侍监姚海与一众内侍神情肃穆地立在檐下,远远瞥见郑贯脚步匆忙,莽莽撞撞似要闯门,他拉着脸,一晃拂子,上前截住了郑贯。
郑贯顾不上擦拭鬓边的滚滚热汗,哑着干涸的嗓子,一手轻遮在嘴边,低声道,“师父,出事儿啦,月清殿那边…”
姚海俯身过去听了他的密语,霎时脸色一变,往紧闭的殿门望了一看,拧着眉斥问,“可请太医令过去了?”
“请了、请了,已另派人过去请了,师父,人命关天,快些准奴进去禀报吧。”
今晨边境急报,官家召了永安侯、承江王、淄川王以及北境都督崔介等人进宫,已吩咐了任何事都不许打扰,几人进去后不出一刻,官家的怒斥声便彻响天宵,这时候谁敢进去触霉头?
姚海低吟了片刻,为难地啧了一声。那内侍官又紧催促道,“师父!”
“催什么!里头商量大事儿,后宫的琐碎哪值得官家费心。”姚海语气沉稳,“去!请圣人娘娘先过去,等这边完事儿了,我再禀报上去。”
郑贯大叹一口气,巡看了四周,低声道,“师父,戚妃娘娘和圣人娘娘已经到月清殿外了,飞翎卫挡在殿外,不肯让任何人进去,只说是人命官司,要依律请大理寺过来审查。”
姚海斜着眼,一拂杆狠敲在他背上,郑贯忙跪在地上,抬首只见姚海咬牙切齿,“他们不让?怎不自己来紫宸殿禀告,我平时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倒上赶子!”
郑贯方才慌忙,这下才缓过神来,一抹额上热汗,暗骂飞翎卫惯会耍滑,忽他脑子一转,提议道,“师父,丹凤阁那位这几日不是一直都歇在禁中么?您说,要不,咱去求求宣宁公主,想来公主来这儿,官家不会怪罪。”
“倒是个主意。”姚海寻思着那位与月清殿向来不和,闻此秘辛,哪能不急着过来,“这样,你亲自去,务必把事儿给公主说明白了。”
“好嘞。”郑贯连连点头,作着揖后退几步,弓着身子转身往丹凤阁方向去了。
——
白练穿楼,簌簌的水流透过镂空的自华屏,浸进檐边锦缎,骤然降低了几个声度。
凉爽的白雾悠悠然飘过台榭外的竹幔,落进茶函旁的一盆锦葵,叶子沾上点点露珠,愈发翠绿欲滴。
风过,薄纱缓缓扬起又轻轻落下,只在翻浪间隙中窥见那娇憨的女郎正侧躺榻中,柔荑拢住蓝白软被,双颊微红,长睫轻颤,似乎沉醉酣然好梦,不愿复醒。
花屏外守着青衣,阁门旁守着长卫,焦急的内侍官毫无办法,郑贯一通讨饶,声线微微锐利几分,魁梧的长卫史便大步走来,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然而面上却寒霜满面,郑贯一看,立即闭上了嘴。
今晨公主又自己与自己吵了一架,直到方才有眼线过来禀告,道圣人娘娘已搅入乱局,公主才松口睡下。如今才睡了不到两刻钟,怎能让这无知内侍来扰公主睡眠?
郑贯无可奈何,只得在廊下等待,他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卫缺,不屑地转过了脸。
众所周知,宣宁公主的这个长卫史极会狗仗人势。若说公主跋扈,这卫缺丝毫不逊于她。
以宣宁公主十五年不曾落过一分的恩宠,多少人想往上巴结,他卫缺只需从嘴角透露些许公主的偏好或行踪,能换得多少好处?
可他眼高于顶,即使别人笑脸相迎,他也从不正眼瞧宫人们一眼。
外间低语曼曼之际李意如就已清醒,可是宣宁贪凉,躺在这阁间不愿动弹,她轻轻翻了个身,声音懒怠,“想来月清殿已经鸡飞狗跳了,圣人娘娘既见了这阴私,那边几位断讨不到好。天儿这样炎热,你我不必急着过去。”
李意如阖着眼假寐,含糊地“嗯”了一声。
丹凤阁顶楼阁间无门无窗,四周垂下竹帘幔,堪堪遮蔽些许刺眼的日光,昏昏沉沉又躺了半个时辰,冰鉴内一声脆响,大概是冰块裂出了缝隙。
宣宁微微眯眼侧脸看了一眼沙漏,“唔”了一声自语道,“葡萄该好了,我得去尝尝。”
她翻身而起,喊了怜光过来取冰盒。大青衣答应一声,转过屏风,伸手从冰篝笼架上里取出檀木盒。
怜光掀开那朱盖,只见盒内分成四个小格,整齐地摆着葡萄、愣梨、甘桃、绿李四样水果。
“殿下,紫宸殿的郑少监过来了。”
小娘子轻捻出几颗葡萄尝了尝,冰甜落入口中,沁人的凉冲上天灵,“是官家让他来的?”
怜光摇头,继续答道,“似乎是月清殿起了冲突。”
几方对峙在月清殿,竟还没有报给官家,这时候郑贯跑这儿来做什么?李意如一面喊人梳洗,一面让郑贯在花屏外回话。
“殿下,事儿就是这样。月清殿的飞翎卫油盐不进,可官家那边又吩咐了不可打扰,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要出大事,殿下便可怜可怜咱们,往紫宸殿走一趟吧!”
宣宁惊奇地“哦”了一声,问道,“官家急召了崔介?”
崔介总管北境事宜,北衙、葛园走水并萧且随失踪案便是由他跟从大理寺一同审理。
她不知边境急奏的事儿,只以为是案件有了突破。
前几日葛园的柳参事已经与徐骁商议好对策,要将萧且随从西郊袭击案中摘出去,只是淄川王作势要寻葛园旧仆证实徐骁的身份,还需费些时日,免得过于雷霆之势引人怀疑。
阿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