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起身把她妈拉起来。年过四十的苏嫣妈陈玉蓉,黑白相间的头发,脸色发白,看就知道是肾血不足,肺也不好。
陈玉蓉咳了两声,小碗进来把她推走说:“我刚出去你就坐这里,就不怕夜咳睡不着觉了?”
“我把鼻子捂着就能烧火。”陈玉蓉看着面前孝顺的孩子,心中颇有内疚:“是妈拖累你们,这个家——”
苏嫣不爱听这种话,这些天她仿佛跟“苏嫣”的思想融合在一起,不但不觉得这家人陌生,反而像是自己的真正的亲人一般,相互的爱护和关照。
“妈,你别说这种话了,你在边上帮我看看油盐放的怎么样。”苏嫣当然不用陈玉蓉帮她看,只是给她找了个事情做。
苏嫣又从怀里掏出掌心大小的一块肉,放在灶台上说:“今天咱们过个年。”
风沙到来,家家户户都把门窗紧闭。苏智用大张破塑料布把正屋门窗盖上,又将水井盖上压好。进到屋子里,闻到一股只在梦中萦绕的香味。
“肉!”苏智半大个小子,咽了咽口水,眼睛都能发出绿光。
小碗忙叫他小点声说:“哥,你还不把门关好了。”
苏嫣说:“等等,我要把栗子树罩上网,好不容易结果了,都被风刮跑怎么成。”
苏智说:“年年都没见栗子树结上栗子,今年怎么就有了?我去把树兜上,回来我就要吃肉。”
等到苏智出门,小碗赶紧把门关的紧登登的。
多亏有了风沙天,他们屋子里的肉香味就算飘出去,也被尘沙把香味卷散了。
陈玉蓉忐忑地说:“咱们这样的行为行吗?”
陈玉蓉来到这里七八年,早就把资本家太太的秉性磨没了。她深知人性的恶劣,不免多想了些。
苏嫣拿起菜板,麻利地把肉切成肉丁,头也不抬地说:“公款吃喝的人少了?只不过给咱们都是掺了沙土的高粱米罢了,都不是关上门偷偷吃香的喝辣的。这块肉是我帮别人忙别人给的。咱们赶紧吃,天热,放不到明天。”
说着,苏嫣让小碗从她布兜里掏出一把鲜嫩的菠菜,她说:“今天咱们吃烩酸菠菜和芸豆肉丁。”
小碗也咽着吐沫说:“姐,咱不炸点荤油留着,一次把二两肉全吃啦?”
“不留,要是被检查的人翻出来怎么办?”苏嫣炒菜的小脸认真地说:“吃,吃完我明天再去弄。”
小碗激动地说:“姐,你胆子变大了好多,之前我们让你偷拿两根菠菜回来,你都不敢...”
苏嫣失笑说:“你想什么呢,这是我拿工分换的。佟大姨就在我边上,情况不允许。”
陈玉蓉端着盐罐子在旁边,小声说:“情况允许咱们也不能小偷小摸,你爸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儿女这样,该难过了。”
苏嫣看到铁锅边上冒出白白的烟汽,这就是一家的锅汽。
苏嫣放软声音说:“手里有吃的,偏要把自己饿死的话,我爸更会不高兴。妈,一切有我顶着,你把你的病好生养着,家里你照料着,外头有我们呢,你别操心了。”
小碗抓抓短茬的头发,开始很不习惯这样的头发,现在觉得比长发方便多了。
她恢复原来的细软的声音说:“是啊妈,我姐说的对。再说这也不是小偷小摸回来的,你就放心吃。”
苏嫣把食材准备好,让小碗到下屋酱缸里舀半碗酱芸豆出来。
这里的芸豆皮是花皮嚼不动,剥开来的芸豆像大腰果,颗粒很大吃起来软糯。家家户户都腌成酱豆子成为每日的高粱米饭的搭子。
因为这边水源珍贵,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不说,吃饭舍不得放盐。放盐就会多喝水。每家每户的菜都是一样的寡淡。
要是天气好,吃到大锅饭,那就不一样。
为了省菜,里面的廉价海盐不要钱似的放,一筷子的菜能齁死一头牛。基本上都是七锅高粱米,一锅菜。连汤带水,一人一碗,一天两顿。
像这种大风沙天,就吃不成大锅饭,家家户户就自己关上门吃小灶。
苏智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把头上身上的风沙拍掉。吸吸鼻子,闻到锅里的肉香味就走不动路了。
他们家没有饭桌,在炕上用炕桌吃饭。
炕桌上有了荤菜,大家很馋,反而不先动筷子。一家的教养就体现在这里。
苏嫣先给陈玉蓉舀了勺肉丁,说了句:“开饭吧。”小碗和苏智这才开始舞着筷子吃。
苏嫣看着他们吃的飞快,但就是捡面前盘子里的菜吃,没有翻盘子找肉丁的动作,眉眼弯了弯。
她又给弟弟和妹妹一人舀了勺肉丁,又给自己舀了勺肉丁,这才开始扒拉着高粱米吃。
苏嫣刚吃下几口饭,嘴里的高粱米还在滚着,传来拍打门板的声音。
陈玉蓉吓得筷子都要掉了,还是挺着胆子说:“该不会有人闻到味道来抓咱们了?...你们别出去,妈去开门。”
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夹杂着风沙席卷的呼啸声。
“你别去。”苏智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拍,狠气地说:“要戴高帽子游行让我来,你们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