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的大锅饭不是那么好吃。由于是秋收时节,大锅饭不是稀粥和咸菜,一人两个高粱米馍馍就算打发了。
早上六点集合,吃饭。六点半就要割“小秫秫”,也就是高粱上面的络子。一干就要干到下午四点,中间只能歇两回。一回喝水,一回撒尿。
苏嫣大早上胃口娇气,但也知道不是她娇气的时候。她硬是锤着胸口把硬实的高粱米馍馍咽下去。
早在半个多月前,村子里的人已经把高粱叶子扒下去大半,好让高粱地透风透光。小秫秫在高粱杆上晒好米,可以直接砍下来。
苏嫣手里拿着的工具叫镢头,柄不长,约六七十公分左右,象木工砍木头的手锛子,刃子很宽很快。
她跟小碗搭在一起走向划分给她们的高粱地,她们今天有两亩地的小秫秫收。
小碗经常干这个活,已经很熟练。她十五岁,身高跟苏嫣差不多。皮肤被田地里的日头晒的很健康。
苏嫣知道这年头美貌不但不能当饭吃,反而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干脆让小碗跟她一样,头巾也不扎,任由秋日的阳光把她们晒黑。
至少她是这样希望的。
小碗剃着寸头,遮住口鼻,笑起来眉眼憨憨的样子说:“姐,你当心点,我在前头,你跟着我。”
小碗踮起脚,左手抓住高粱,上边还有大半斤重的穗头。
她往后退着用右手砍,左手顺势在腰间挟着砍下来的高粱棵,很稳当,然后把高粱秸秆整齐地排放在地上。
“姐,你来捡就好。”她怕苏嫣不好意思,就说:“回头咱俩一起抱过去。”
苏嫣上前一步,被高粱根须拌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赶紧撅着爬起来,拍拍屁股,没等小碗问苏嫣疼不疼,苏嫣左右张望着说:“没人看到吧?”
她一个大姑娘,坐个屁股蹲,怪不好意思的。
原来姐姐还是在乎自己形象的。
小碗偷笑着,看着脸红的苏嫣说:“大高粱地里,藏个人都没人看到。”
苏嫣往高粱杆子的缝隙里看了看,真的看不到任何人。只有远处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想到高粱地里龌龊事不少,苏嫣伸手摸了摸扎手的短茬头发,跟小碗说:“干活吧。”
“好,姐你看着点,别又摔跟头。”
小碗先把小秫秫砍下来,扔在地上,苏嫣捡起来后,小碗再把五花头砍掉。
她会砍高粱,一镢头砍刨一棵,深度正是高粱茬子的“五花头”,也就是盘头、根须的地方。
明年村集体还打算种香瓜,高粱地里的根须要除干净。不然根须的地方会长出许多小蛾子,也就是高粱的新苗子。
像小碗这样砍刨,高粱茬子上带土很少,好砸好捆,而地里的部分已从五花头刨断了,不会生高粱杈子,明年开春耕地时也不会有整个的茬子头,好耕好耙。
她们一口气干掉长长的两拢地高粱,耳畔吹着凉爽的秋风,苏嫣回头看到还有无数棵高粱面目狰狞地看着她,她眼前都要发黑了。
后面也不光小碗砍,她也学着小碗先夹再砍最后刨,一整天下来,掌心到底磨出了水泡。
“待会高低去小卖部买手套。”苏嫣心疼自己的嫩手,也心疼小妹。
小碗的手上除了水泡就是厚茧子,看起来哪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十五岁啊,苏嫣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还因为那边的爸妈工作忙不能跟她一起过生日而生气。
现在想想,那时自己也够任性的。
也许那时候的叛逆就是为了多让父母关注一下她吧。可父母除了问她零花钱够不够,和她的期末成绩,其他任何事情都是保姆阿姨在张罗。
要说亲人,她想念的就是那位退休的保姆阿姨,对亲生的父母倒真没别的想法。
“姐,我不要手套。你留着吧。要是有多的,我见别人把线手套拆了,能打个毛背心出来呢。”小碗想了想说:“咱们村里也发干活的手套,下次我攒着给你用。你臭美,你穿线背心。”
苏嫣歇过来了,谢了谢小碗,并捡起一个小秫秫要抽她:“假小子还挤兑我。”
小碗跑在前面哈哈笑。
“快到点啊,你们等我一起回家。”苏智跟男人们一起背高粱杆。今天固然凉爽,可他累的满头大汗,下巴颏都滴着汗珠。
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哪里能跟壮年汉子们干一样的活。
苏智却非要跟他们一样干,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爸去世了,他就该用他瘦弱的肩膀顶起来。
苏嫣掏出陈玉蓉做的新手帕,给苏智擦了擦汗,带着鼻腔小声说:“回去姐给你做好吃的。”
苏智露出大大的笑容:“欸!”
然后跟着一个比他高出头的汉子,背起两捆高粱杆,拖在地上鼓着一口气往前艰难地走着。
看着苏智亦步亦趋的背影,苏嫣眼眶红了。
小碗碰了碰苏嫣的手指,悄声说:“姐,你哭了?”
她摊开苏嫣的手,看着一手心的水泡说:“你心疼我哥,也心疼心疼自己。”
“嗯。”苏嫣撞了下小碗的肩膀,望着天际边发红的夕阳说:“咱们这样老天爷会眷顾咱们的。”
小碗遮着眼睛也看到夕阳,侧过头看到被日光笼罩的苏嫣。
苏嫣身上金色的阳光折射的耀眼又辉煌,一瞬间,小碗对苏嫣的话深信不疑。
老天爷一定会眷顾我们的。
她在心底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