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李鸣戈这才起身,走到那个背着身子,正在角落里扯掉帘角珠穗的姑娘身旁,同她一道蹲下。
此刻的他,只是一位父亲,而非翻云覆雨的君王。
李鸣戈神情温和,哄着自家的女儿,“姌姌,何必同旁人置气,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不值当。”
“阿耶知道,你是替你姐姐觉得不值,可在这世上,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你姐姐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阿耶还能逼她不成?”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宫内外都已掌灯,柔和的光线落在李云妙脸上,愈添娇俏,我见犹怜。偏她鼻头红红的,多了几分倔强。
“阿耶,姐姐在赵家实在憋屈,即便今日阿耶贬斥,可赵瑾难保不会再犯,为何姐姐就是不愿和离呢?”
李鸣戈抚着女儿的鬓发,垂眸道,“你姐姐性子柔顺,怕是从未想过要与赵瑾和离,既如此,便让她好好思量,今后的日子打算怎么过。”
李云妙吸了吸鼻子,“那今日我闹了这么一出,姐姐她会怪我么?”
李鸣戈给女儿擦着眼泪,摇了摇头,“你姐姐向来懂事,何曾怪过你?”
“姌姌,今日之事说到底,赵瑾有错在先,可你这么胡闹一通,我们有理也变得没理了。你也长大了,快到嫁人的年纪,行事该多思量着。”
李云妙却不怎么服气,“凭他是谁,我才不会怕他呢!”
“再说,女儿才不要嫁人,若是遇到个像赵瑾一般薄情寡义之人,还不如不嫁得好。姌姌要一辈子守着阿耶阿娘。”
李鸣戈虽是嗔怪,可语气也舍不得重,“胡闹,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那个宋明煜,他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情谊自不必说。宋国公府历经四朝,根基稳固,所以他才有底气护着你,每次都为你出头……”
“姌姌,你可明白宋明煜的心思?”
李云妙喝了一口糖水,听到李鸣戈的话却懵懵懂懂的,“他什么心思?左不过就是喜欢那些骑马射箭的武人把式罢了。”
“阿耶,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起宋明煜了,方才不是在说姐姐么?”
李鸣戈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颇为无奈,便扶着女儿起身,“你啊,真是还没长大。”
“罢了,这事也不急,等你自己慢慢想明白吧。”
李云妙眉头轻蹙,显然是一知半解。她也没再仔细想,坐在小案前吃着白玉珍珠丸子,里头兑了桃花汁,并不觉甜腻。
李鸣戈则继续处理政务,二人相处,少了皇家那些冷冰冰的规矩礼节,更像是民间父女,格外温馨。
直到张内侍疾步入殿,打破了这静好的气氛。他面色凝重,呈上一封密函,“圣人,青州急报……”
李云妙闻言放下银勺,望向阿耶时见他脸上多了郁色,眼底满是看不懂的复杂。
在她的记忆里,青州偏僻,是个极为贫瘠之地,可有位皇叔常年住在那里。李云妙当年不过六岁,个中情由并不知晓,只记得与当年谋逆之案有关,这位皇叔替逆党进言求情。阿耶震怒,将皇叔一家贬至青州,无诏不得离开。
算起来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能从青州直送到御前到消息,恐怕是和那位皇叔有关吧。
李云妙这么猜测着,便瞧见阿耶接下密函拆开来看,闭上眼睛久久未言。
“阿耶,发生何事了?”
李鸣戈眸中怅惘,一时五味杂陈,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姌姌,青州疫病,你叔叔染病薨逝。”
“阿耶少了一个弟弟……”
李云妙眼眶红红的,虽然已经十一年没见过这位叔叔,但毕竟是血亲,骤闻噩耗,怎会不难过呢?
她坐到李鸣戈身旁,轻拍着他的脊背,“姌姌陪着阿耶,阿耶别难过。”
李云妙不由地想起燕王妃,信中只说景王薨逝,却未提及景王妃,那位婶婶一定也很伤心吧。
“阿耶,那婶婶如何了?”
李鸣戈垂着眼睛,似乎甚是疲惫,“景王妃和世子无恙,正一同料理丧事。”
李云妙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位堂兄,景王世子李清驰,因事情太过久远,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毕竟他不像燕王叔叔家的堂兄李璟之,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别说是她,只怕现在京陵城里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李清驰了。
“叔叔薨逝,阿耶可要将婶婶和堂兄接回京陵城来,如此也方便照拂?”
张内侍听见公主这般说,眼皮一跳,悄悄抬头看圣人的反应。李鸣戈看了女儿许久,终是开口,“姌姌,你不明白。”
李云妙还想再问,阿耶说自己不明白什么呢?可李鸣戈却先一步道,“快要入夜了,姌姌回寝殿歇息吧。”
李鸣戈的眼神不容置喙,她也只得告退。可这件事并没有被她忘在脑后,反而更想刨根问底。
“当年叔叔一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李鸣戈在榻上坐了半宿,灯都换了三四盏,张内侍这才听见圣人唤自己进去,想到今日传来的消息,事关景王,服侍起来愈发慎重。
李鸣戈看着那封密函,指节轻点,良久才轻叹一声,
“下月宣李清驰入京陵,朕要见见他。”
张内侍眉心一跳,不禁问道,“不知圣人可要一道召见景王妃?”
李鸣戈眼神凌厉,瞬息之间张内侍便明白了君王之意,“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