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煦一进门,凤仪阁内众人皆敛声屏气。吃着点心的万泉县主立马规矩坐好,生怕被兄长挑刺。虞知秋依旧笑语盈盈地站着,只是不着痕迹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阁中的其他贵女们更不必说,各个眼中含媚带笑,频频朝着崔子煦暗送秋波。
在场之中,恐怕唯有虞南枝对这位公主之子不感兴趣,依旧低垂着眼帘,强忍着瞌睡。
他再出挑,和她有关系吗?她同这种天之骄子注定不会有什么交集。
听镇国公府的柳树报信,她的便宜老爹和祖母的意思是给她寻一个勋贵出身、不出挑的次子,这样既没什么压力,也不会出错。长安城内符合标准的郎君都已被她查了个遍,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哪几个人。
可不知怎么的,虞南枝的脑海里兀地闪过梅林中的那位公子。
虞南枝胡思乱想,半梦半醒间,没发觉自己正垂着头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崔子煦给长公主问安后入座,丫鬟殷切地为他奉茶,端起茶盏时,他略略点头致谢,幽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虞南枝身上掠过。
他的性子使然,只静静坐着,便清冷的如同叶上寒霜,看起来与乱哄哄的厅堂格格不入,只在看向打着瞌睡的少女时,眼底有涟漪泛起,眉梢微微拧起。
顺着崔子煦的视线,凤仪阁内的所有人都朝虞南枝看去。
虞南枝腰间一痛,她陡然回神,正对上镇国公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然后茫然地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目光落到崔子煦的俊脸上,她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胸腔里的心脏似乎延缓了许久才重新跳动起来。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对面的青年,心直突突地跳,想着她早该猜到的,除了这座府邸的主人,谁还能在梅园里悠闲地逗猫?
崔子煦少时便有才名,三岁能诵,六岁能诗,十岁可提笔作赋,且通身气质孤霜雪姿,美名远播于长安,乃是大半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虞南枝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尖针一般的目光,暗叹她怎么那么倒霉,若是被这些贵女知道她和崔子煦私下有了交集,还不得生撕了她。
她悻悻地扯出一抹笑,又低头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
崔子煦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垂眸凝视着茶盏里浮动的茶叶。
长信侯夫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不是说虞大娘子带了于锡的画,托贵主的福,我们今日也能开开眼界!”她和太夫人相熟,自然乐意替虞知秋抬抬轿子。
得了长公主的首肯,虞知秋捧着画趋步上前将画卷展开,说起其中的典故来,妙语连珠让在座的夫人们连连称赞。虞南枝趁机躲到了雕花屏风后,忽觉袖口一紧,回首看去,原来是寒莹。
虞南枝见寒莹点点头,心中便知她应该是把画拿来了。
此时,凤仪阁中气氛正盛,长公主素爱梅花,对手中这幅《寒梅卧雪图》爱不释手,她笑看一眼身边站着的虞知秋,又把目光转向了自顾自饮茶的崔子煦:“七郎,你也来看看。”
崔子煦是河阳长公主独子,但他依照照崔氏族中排行,故而行七,又被称作崔七郎。
崔子煦颔首,清清淡淡道:“孩儿早听闻于锡的梅花图中,鸟雀工笔精妙如生,孩儿正好见识一二。”
长公主重视此画,正合镇国公太夫人的心意,但她倒没有料到长公主会唤崔子煦来观画。
据她所知,崔子煦的婚事连宫中都探问过几次,但长公主都没有松口。看来大娘这幅梅花图着实送到了心坎上,竟能让长公主动了心思。
哪怕最后说的不是崔七郎,只是其他王公子弟,也足够了。
崔子煦笔直跪坐在黄花梨木案几前,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描摹着案前的画卷,整个人恍若傲雪之竹。
半晌,他道:“这笔法不错,但隐隐有股画眉墨的味道,于锡惯用松墨,此画是近来仿的吧?”
众贵女们早就记恨虞知秋一来便夺得了长公主的注意,心中都有所不忿,听了这话,都不由掩面偷笑。
众人的嘲笑同视线如潮水般袭来,虞知秋瞬间如坠冰窟,别过头死死盯住一脸无辜的虞南枝,眼中似淬了刀锋。
虞南枝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微微拧眉,仿佛被虞知秋骇到了。眼见着上首的长公主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离席数步,躬身奉上一方画匣,“真迹在此,还请贵主恕罪。臣女日前见此画精妙便仿绘了下来,不料今日出门慌忙,一时竟拿错了。长姊,妹妹说的没错吧?”
镇国公府里花草乃至猫狗全都是她的耳报神,虞知秋和丫鬟商量要偷拿《寒梅卧雪图》,她也是早就知晓的,特意为她备了一份假画,没想到虞知秋还真进套了。
虞南枝从容地跪地,屋中的人方才注意到她,烛火明灭,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整个人沉静得如同一尊玉像。
在座的人能有今日的地位,谁不是人精?自然看出了当中的隐情,暗暗可怜这位曾流落民间的虞二娘。
等人们看向虞知秋,她脸色黑青,良久才憋出一句:“多谢妹妹周全。”
画卷展开,两幅画远远看过去几乎一模一样,虞南枝的说辞听着还算可信,长公主也不想继续深究,点点头,这出闹剧就算结束。
宴后,虞南枝同镇国公太夫人说了声,起身出了凤仪阁透气。
大雪稍霁,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沾湿了虞南枝的裙摆。
她沿着回廊缓缓向前,直到一处廊亭前止住了步伐。
“长姊,万安。”她叉手行了一礼。
沿途的梅花为她报信,她早知晓虞知秋不会轻易放过今日的事。
“妹妹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