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换好狐裘携手出了房间,天已完全黑下来,院中灯车亮起。慕容至不知道何时换了一件圆领袍,头上还像模像样带了个幞头。只是他身材高大壮硕,那圆领袍被他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瞧着不伦不类,很是可笑。
两人上前行礼,见到被狐裘团团围住的华阳,慕容至眼睛一亮。
华阳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皮相好,却很不屑于慕容至的眼神。她瞧见灯车上搭了个狐狸面具,便拿起来扣在了脸上。
狐狸面具一旁还有一个兔子的,慕容至见她把狐狸选走了,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伸手向兔子去,华阳却忽然摘下了面具:“我还是戴兔子吧。”
“是,兔子才适合你。”慕容至说,“竟没有狼,这狐狸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华阳瞥了他一眼,她只是看不惯兔子面具戴在他脸上罢了。
慕容至并未瞧见她掩盖在面具下的神色,伸手从灯车上揪了一条黄纸下来。
他的汉学并不精通,尚认识几个字。
“妆……花暗,愁眉柳叶……颦?金钿明寒月,玉簪染清尘。”他念道。“是十五娘写的。”
华阳颔首:“将军看出来了?”
金钿明汉月,玉簪染胡尘。妾悲龙城远,只盼雁门春。
“什么意思?”慕容至问。
华阳一愣,笑容有些尴尬:“将军只说写什么都行,我就随便写了点乐府歌词来。没什么特别意义的。”
“乐府歌词?那这词不是你写的了?”
华阳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哪来那么好才情,都是乐府词工写的。”
她就算要赋词,也不会赋给他的。
“你们乐府还有专门写词的词工啊?”
华阳道:“自然是有啊。”
“那这是哪个词工写的?”
华阳被他问住了,既然都说是词工写的,那就……“是个叫六郎的。”
慕容至又从灯车上揪下一阙:“明月……团团,别来长照关山。关山是哪座山?”
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明月照关山。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时看鸿雁天。唱彻阳关泪未干,带雨云埋一半山。
“这是咏月的。”华阳连忙道。
慕容至转过脸来:“也是六郎写的。”
华阳噎了一下:“啊对,是他。”
“都是别人的词,那你自己的愿望呢?”慕容至皱起眉。
华阳摸了摸脑袋:“我的愿望啊……还没写。”
慕容至扬了扬下巴,立刻有人送上黄纸墨笔,挂了上去。华阳在他颇具威压的目光下接过,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
如今的她,想要的是山河如故,永驱敌虏。但这显然是不能写在这上面的。
她想了想,许多年前,她还尚未及笄的时候,那时候她的愿望是什么?
她抿了抿唇,提笔写道:“琴瑟在御,子孙满堂。”
这句话她曾经写在王珩的天灯上,希望上天能赐给他一个美好的姻缘。不知道上天是否看见了呢?没看到也没关系,她就再写一遍。
慕容至看着她满脸虔诚地写下这句话,用他不算匮乏的汉语知识读通了里头的含义。他偏头看向同样裹在狐裘里,圆滚滚像是个球的王怀灵,心道:难怪她这么看中她的胎,原来是想自己也能子孙满堂。
他一把将那写完的愿望夺了过来,对她说道:“就这?这有何难,本王都能替你办到。”
华阳牵唇笑起来:“是么?将军你能办得到?”
慕容至似乎从她的笑容中读出了一抹嘲讽,但这抹嘲讽很快就消弭在她的唇畔。慕容至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办不到?”
华阳歪了歪头,杏眼中盈满了光:“那我等着将军。”
慕容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自负对人观察细致入微,虽然十五娘时常露出让他不甚能参透的表情,但此刻他确定她眼中的柔光是恋慕。
相处这么些时日,她恋慕于他,也是寻常。
他抬手将她的愿望挂上了灯车,随后将它周围的那些旁的纸条撕下来:“既然这些不是你自己作的,也不必挂在那里了。”
华阳道:“可我觉得那些词很好啊。”她从慕容至的手中接过那些字条,一张张捋开叠好。
慕容至不由问:“看来你很中意这个六郎的词?”
华阳笑起来:“那是自然,他是我在教坊司最好的朋友。”
慕容至的眉毛便挑了起来,他胡乱抓了几张词,并看不出这些文字中的美感。华阳却垂眸摩挲着那些字条:“六郎是我们那届教坊司最厉害的词工了,圣人钦点为魁首。”
“水阔太液池,烟深掖庭巷。达旦急寄卷,交月攀金窗。
三春忍不见,四海憾举觴。鸿雁鸣来意,展幅照宫黄。”
慕容至看了一眼:“都是靡靡之音,什么攀金窗,照宫黄的。”
华阳道:“将军你不懂,原先我们女伶在大明宫,都是不能随便出宫的。但是六郎他们可以。所以六郎就经常从宫外带东西给我们。后来有一次中秋我实在忍不住了,央求六郎带我出去,结果被教习发现了,六郎替了我吃了好大的责罚。”
她鲜少这样长篇大论地同他讲过去。慕容至不由侧耳。
“六郎的丹青也好,我被教习留在宫里练琴,出不去宫的时候,他就把外头的样子画下来给我看。”
达旦急寄卷,交月攀金窗。他当时给她画那副山居图,想来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了吧。
她的声音罕见地平和,眸中的怀恋并不能作假,让慕容至忽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