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仍纷纷,夜半雾云薄薄缭绕着寂静无声的医谷。
宿渺摩挲着手腕上感应不到半分命息的魂链,这说明医谷之中,已无门人生还。
宿渺秀眉微颦,她并指一划心口,缓缓凝出精血一滴,划抹在了瑶光琴弦上。
琴弦轻颤,漾出缕缕天聆之音,携几分孤凉凄宁,如风似雪般拂向医谷每个角落。
只见琴音所过之处,枉死的医谷门人尽皆化为了花草繁木,或变青柏长立,或化翠竹丛生,或绽繁花遍开,或成灵草迎风。
铿——!
宿渺指下不稳,力道失控地震挑一弦,一曲婉幽当即被沉颤的弦音崩散。
音韵长漫悲惘,久久不绝。
一滴泪洇了眼尾血,沿着宿渺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
宿渺素手一划,将瑶光琴收回了须弥戒,望着眼前从未拂散过的窒密黑雾,她眼睫微颤,声婉如轻云:“子休会一直陪着我吗?”
秦子休闻言,心头浮上道不明的情绪。
似被羽毛拨了拨般泛着陌生痒意,又似不忍见宿渺这般模样,而含了微末酸楚。
他转眼望向医谷遍野的葳蕤花草,淅沥寒雨仍未止,却似三月漾春丝。
秦子休薄唇微动,淡漠又别扭道:“瑶光栖此百年,我虽灵识初明,到底也算伴你数十年岁,你说会否一直作陪?”
闻言,宿渺轻缓一笑,直接扬手化出了一艘御风舟:“我们走吧。”
秦子休道:“可想好了去哪?”
“去留瀛洲吧,洲中有隶属医谷的药阁,名唤通幽阁,能作为暂时落脚之地。”宿渺提起裙摆,步履缓慢地踏上御风舟自发降落而下的浮阶。
留瀛洲乃是人仙两界的交汇地,既有凡人流入长居,也有仙家派人看守,鱼龙混杂下,倒是好藏行踪。
深知魔族不会善罢甘休,医谷已是不能久留之地,宿渺闭了闭眼,强自忍下心口冷愠。
见宛如血人般瞧来凄惨的宿渺走得艰难,秦子休眉宇一蹙,尝试着以灵力化风,稳稳搀扶住了宿渺。
宿渺脚步一顿,旋即继续朝前走去:“子休何时才能魂体凝实?”
秦子休走在宿渺身侧,闻言道:“作甚。”
宿渺轻笑:“触你不到,有些遗憾。”
秦子休一噎,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宿渺自身怕是内伤所致,因而魂体虚浮。
他道:“我也不知。”
宿渺踏上最后一阶时脑海陡然一晕,身形微晃。
她咬牙稳住脚步,刻意将语调放得轻松:“也不知常人能否见得着你,毕竟此时你仍是魂体。”
秦子休紧跟其后上了舟,没有发现宿渺的异样,道:“瞧得见如何,瞧不见又如何。”
宿渺微笑道:“若能瞧见,倒是可以劳烦旁人帮我看看,我们家琴灵是何模样。若是生得俊俏招人喜欢,怕是会有不少人上门说亲,那我便得提前做个准备了,来日也能替你把把关。”
秦子休闻言一赧,直接越过宿渺,漠然道:“大可不必。”
走了几步,却未听见身后再传来回应,秦子休蓦觉不对,回头一望,竟见宿渺晕倒在了地上。
“宿渺!”
秦子休急步而上欲扶宿渺而起,然而双手又是直直穿过了宿渺的身体。
看着宿渺惨白无色的脸,即使晕沉也仍旧紧蹙的秀眉,秦子休头次心生躁恼。
秦子休顿了顿,直接强行运转灵源凝实魂体,双手一抄将宿渺打横抱入怀中,迅速带往舟室。
与此同时,御风舟也在秦子休腾手操控下,轰隆而起,朝天飞去。
不远处,一红袍魔修急急奔来,却只被扑了一脸的舟尾气。
红袍魔修原以为医谷圣女是欲玉石俱焚,便赶紧扔下了手头魔兵,独自先行逃跑。
谁知已然跑到安全距离时,医谷仍旧完好如初,没有丝毫要塌陷的迹象,红袍魔修这才察觉不对,赶紧又跑了回来。
等到了医谷,红袍魔修只看见死了遍谷的魔兵,以及刚踏上仙舟的宿渺,明白是被医谷圣女摆了一道,顿时气不可遏。
看着渐渐没入云层的仙舟,红袍魔修咬牙切齿不已,视线阴森至极。
灵源之效只维持了短短几息,秦子休便又再次回到了魂体虚浮状态,好在最后一刻时让宿渺安躺在了床间。
此时宿渺浑身湿透,血染裙裾,若一直这般,怕是有感染风寒以致伤势加重的危险。
秦子休踯躅半晌,才从旁侧衣橱取出一套烟紫衣裙,放在了宿渺枕侧。
旋即闭眼掐诀,催动着灵力剥落宿渺的衣裙,施以净尘术除去宿渺满身血污,又操控那套干净衣裙层层叠叠套拢宿渺的身体。
待完成这看似简单实则煎熬无比的动作,秦子休才收回微微冒汗的手,长吐一口气睁开双眼,清冷俊美的面容依旧如雪。
然而两只耳朵却是红了个透彻。
对于疗伤,秦子休束手无策,只得施以灵力护住宿渺的灵脉。
望着舟外浩渺云海之间,时不时闪掠而出的雷电,秦子休眉宇微蹙,循着潜意识浮上的路线记忆,操控御风舟加快了速度直往留瀛洲而去。
……
魔界境域,常年无光。
唯血雾弥漫四野,鬼火成簇作灯。
此时主城魔殿静得落针可闻,十二城魔主齐齐跪在一长阶下端,战战兢兢,连带呼吸都不敢稍重半分。
须臾后。
啪——!
“废物!”
清脆掌掴声与叱骂一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