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刀剑的闾阎凝滞原地,待白念初行迹不见,都忽然醒转过来,惊讶茫然地面面相觑,诧然失声,脚下一错,四散奔逃。
招幡猎猎,道次萧条,凉凉夜风袭来,吹散了这方天地间弥留不散的人气。
池玉被柳诀扶起,拍落身上黏着的粉尘,并无身感不适。柳诀并指在她锁骨一侧重重点下,引得她胸口一紧,“截堵内息,这些东西有毒。”
方才钟抱寒与白念初的一番话的大半已入二人耳中,却默契地缄口不提,连眼神的交换也无。
贴附于地面上的粉尘细腻柔白,似烟似雾,不知是不是月辉伏照的缘故,其中夹杂着点点蓝光,在周遭随风而动的烛光下明暗不定。
池玉低身,凝神看着那片粉尘,越靠近它,那股扶风荡然的暗香就越是浓郁,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指,纤白的指尖与那摊粉尘越靠越近。
“不要碰。”身后的一声疲倦乏力,仿佛会随时破碎在徐风中。
池玉的手指应声缩回,起身面向钟抱寒,见他面目憔悴,眼窝凹陷,双唇比霜,似是中毒的人是他,“方才是我鲁莽,谢钟大侠再次相救,池玉无以为报。”
尹离歌早已不恋生死,可池玉未必。她现在不可拿池玉的身体做赌,只求赶快寻出解药,池玉暂时不予追究钟抱寒是否曾与自己义兄龃龉而被他杀害,也不想探知“桑麻三舍”为何沦落至此,可能会找到前世义兄的遗骸就已经让她激动欣慰,而此事涉及钟抱寒挚友,她作为外人倒是不好开口。
池玉张张口,一时语噎,只等钟抱寒递出台阶。
钟抱寒愣怔失神,行尸般看着她,可瞳中没有她的影子。
柳诀见状,微提音量:“钟前辈,我已封住阿玉内息流转的主脉,就算毒发也不会瞬时殒命。至于解药……若是钟前辈不便,我和阿玉可自去取药。”
钟抱寒一震,“不、不,让我好好想一想。”
池玉和柳诀皆双目睁大,柳诀更是随即锋眉高挑,隐有怒色:“钟前辈,毒发不定,怎能容人多做考量?那套壳子里的毒药也算是阿玉替前辈挡下的,前辈拖延时间,和杀人有何区别?”他平日言语落拓,正色时却锋芒毕露,不管眼前人是前辈或是敌友,出言如剑。
“我……”钟抱寒双唇颤动。
池玉不会让自己死,也不会放弃得到泉悯别遗骨的机会,纵是看到钟抱寒一脸难色,定有隐言,她也定要逼钟抱寒答她所想:“钟大侠需要考虑,我可以等。但请钟大侠许我期限。”
她定定望着他,他双唇紧抿,逼退血色,干皴的唇角陷落。钟抱寒低声喃喃:“我并非不想救池姑娘,可我……还有要事在身。错过此事,我立时抱憾以死。”
池玉见他面色痛苦,似是他口中的那件事非做不可,退步道:“还请钟大侠告知我解药地点。”
钟抱寒垂首伫立良久,不动一丝,仿佛连呼吸也消无了,整个人融入到这片似暗非明的夜色中。如此情景,池玉第一次会这么形容钟抱寒:怯懦犹豫,风骨俱碎。
柳诀已是不耐,抱臂胸前烦躁侧脸,“我以为原来的天下第一剑客侠风四溢,光照肝胆,不成想真人竟是如此!”
不知是被柳诀那个字眼刺激到,钟抱寒缓缓抬头,循着柳诀的声音望向他,苍白的脸上扯出凋残的笑意,“你说的对,我真人便是如此。”再看池玉,依然带着僵滞的微笑,“池姑娘,我带你去。”
池玉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气,点头向他一笑。由于柳诀负伤内力有缺,封住池玉主脉的时间不过四个时辰,而去往泉悯别尸骨藏处或不止四个时辰,因此三人打算先在周遭客栈用餐小憩后在赶路。柳诀并无异议,他从玉隐楼逃出后还未来得及歇息,正好借此调息复元。
春生客栈牌匾生尘,蒙灰的窗纸糊了一层又一层,三人甫踏入其中,朽木的腥潮湿暖之气扑面而来。柳诀面有嫌弃之色,可毕竟他和池玉身无分文,钟抱寒付钱选此店,他也不敢有埋怨。
池玉见钟抱寒缓步到账台落名,摸索着取笔蘸墨,再环目四顾这客栈的设置,不禁惭然:我死后,他过得并不好。
他们分别在二楼定下三间毗邻的客房,池玉取其中间,临入房,心念一闪,停步叫住一侧房门前的钟抱寒:“钟大侠,你今晚非做不可的那件事真的很急吗?今晚我……多有得罪。”静下心来,池玉觉得那时自己过分迫人。
钟抱寒朝她淡淡笑着:“本来非做不可,如今不做也非不可。”
池玉在房门前站定,朝他行礼:“多谢钟大侠。”
她转身,忽觉余光艳红,扭头看去,是柳诀。只见他皱眉目注钟抱寒进入房门,而后一双清澈亮丽的眼睛居高临下谑睨着池玉:“你们怎么如此熟络?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对他那么温柔,对我却冷冰冰的?”
“不关你事。”池玉把他推离房门,抬脚跨入,反身把门关严实了,却听门后霞影依旧吵嚷:“不会是他救你一命,你就看上他了?”语调急顿,慵懒继续道:“算了算了,他那么老,就算你看上他你哥也不会同意的。”最后连连“嗯”了几声,好似对自己的推断十分满意,笃信不疑。
池玉无奈笑笑,挑了挑桌上萎靡的烛线,房内登时明亮起来,大大的影子投在与门相对的窗上。屋内湿气繁重,她走过去打开了窗口通风,可夜景入目的瞬间,池玉心惊神颤。
与春生客栈隔街对望的一处庄园灌木丛生,不知名的野草葳蕤攀天,耸动的夜影之下,依稀可辨那处庄园昔日的华贵。隔着年月,池玉清楚地知道,挂满藤蔓的瓦檐之上鸱吻吞梁,布网缠丝的楹门上镂刻漆金神兽,甚至那望不到的后院也有三陛重轩,院中落着几尊珍禽的雕石。
是碧水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