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
嘉平八年,大雪封城,雪压千里,宫中也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朝了,消息封锁了一般。宋将军战死的讣告同塞外归来的队伍同春天来年一道传回都城,从开国伊始到嘉平七年,昼朝仅九十六年的建国史,临溪宋氏一族已经为朝廷战死献身了不下十位功勋家眷,更不用说从宋家兵营培养出去的无数精兵将士。
归来的队伍人不多,死伤惨重,甲胄上的血块凝成水染红了南城的那条未扫的雪路。脸上并没有凯旋的喜悦,挂满了哀伤与悲痛。随行的人只顾着低着头,他们归城并没有直接去宫中要什么击退敌军的赏赐,而是直接去了城南处的宋国公府。
“宋大将军一人挡千军,只身一人深入敌人内部,足足将敌人千军困在原地五日不动,后面我们才有机会包抄,将敌军一举包围歼灭……”
归来的队伍,整齐地跪在宋家的祠堂外,隔着一扇门,萦绕的香火气上浮飘动,门内的人手捂住心口,只觉得阵痛。
“父亲的遗体呢……”
近乎嘶哑破碎的声音。
“将军他在冰天雪地待了五日,不吃不喝,我们发现他时,已经被雪地里的饿狼、狐狸争食的只剩几块骨头和残存的血肉了,蔽身衣裳都破烂碎裂,我们……只带回了将军的一块手骨和他藏在军营的遗书……”
话音未落,宋知浅俯身在棺椁上拭着泪,透着墙上的铜镜,仿佛看见映出一幅幅父亲身亡前匍匐在荒漠雪地里的模样。宋书陌手捂着一坛热炉,已经不怎么有热气了,接过丫鬟从门外递进来的遗书,手不停地打着颤。
末冬还未过春的夜,终究还是冷的。
“除了遗书,父亲可还留着别的傍身的物件?”
“宋将军他左手指上,那枚最爱的金镶绿松石戒指,我们没有寻见……”
门外的人压着嗓子,说罢立刻就噤了声,任凭那门外的风怎么吹着。
贴身丫鬟秋月捧着一桩纸推开了宋家祠堂的大门,门内已经香火肆意,供台上的火光几乎要将整间屋子吞没,这红光,点不亮黑暗,也照不了光明。
“小姐,这是宋家军共同呈上来的联名状。”
宋将军是为我们而死,日后,我们宋家军的命就是宋家的命,只要宋家在一日,我们宋家军就守着护着两位小姐一日;只要宋家军在一日,我们就不会让宋家蒙羞一日。
血色联名状递上来的时候,纸张已经斑驳,泪痕打湿了血字,晕染出更为热烈的红色。
红与白,血与雪,延着祠堂的火,印进宋知浅和宋书陌的眼里,在手中剥落成残缺的一个夜色,光与影都黯淡。
送丧的人浩浩荡荡,哭丧的声音传遍这位将军国公的英雄事迹,白色的丧旗绵延都城一里多,明明是初春,城中却丝毫没有迎接春天的喜悦。
宋大将军膝下只育有俩女,都是岳夫人所生,隆冬腊月,岳夫人生下宋知浅后,之后又怀上宋书陌,却难产死在了万物生长的一个春夜。
一生命苦,陪着宋国公到死也没有个诰命的封赏,一是岳夫人出身并不显赫更是前朝罪臣之女能做宋将军正室妻子已是无上的幸运,二是只生有俩女,并未给宋家传宗接代,三是岳夫人也自知是自己高攀宋家,安安分分做人不求什么生后名。
宋知浅展开遗书,斑驳的泪痕淌开,仿佛看见父亲坐在大雪纷飞漆黑的夜里写下这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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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浅、书陌: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倘若你们收到这封来自边塞的书信,父亲我已经和你们母亲相遇相逢了吧。即将离别,却没有多少话可以嘱托给你们,家中祠堂我的牌位应该这个时候已经给我立好了吧,哈哈,记得没事多给我烧些香火。来日进宫,无论如何给你们母亲求个诰命夫人,将她的墓迁到祖坟靠着我,你们成亲后记得多回来看我和你娘。
我将宋家军的军令藏在了后院的水池鲤鱼像口中,你们日后遇到难处,可调用宋家军,万不可将军令交与不可信之人,军令是宋家一辈子的守护,见军令如见宋氏往日荣耀,他们大多家境贫寒,跟着我出生入死,你们可要多多抚恤。
知浅、书陌,倘若日后有人欺负你们,在祠堂烧香告诉我,我去索他的命,哈哈。
天黑了,看不清了,就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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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军下葬后的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寅时五更的梆声还没有响起。
“小姐,正厅里各位……叔叔伯伯已经到了,还有……还有府外已经有不少拿着帖子来提亲的人了。”秋月提着外面送来的一打聘礼进了侧房,聘礼用红布盖着,刺眼得很。宋知浅叹了口气。
“你让下面招待好茶水,在正厅立上屏风,我和书陌马上就来。”
宋书陌将手边的暖炉递给宋知浅,里面加了些安气凝神的草药,草药味混着香灰味,味道却没那么刺鼻浓烈。
“姐,你就待在屋内吧,这几日你醒着晕,晕着醒,你撑不住的。” 宋书陌拭着自己眼角的泪。
宋将军下葬才不过一天,尸骨尚且未寒。
宋家只留着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一个善乐器,更是弹的一手好的古筝,一把“遗音”更是自打嘉平初始的绝唱之音;
一个善医术药理,在郊外立起“逐月居”的牌匾,但是大多为宋家军里的伤员治病。
这正厅里排排坐的人,心眼子里打的算盘都快崩人脸上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伯伯知晓宋家历代都是将军,战的战死,残的残废,早在祖父那辈就纷纷与宋家割席,经商的、下海的,如今宋家唯一的将军一死,昼朝与雲族三十七部边防战事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