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福嫂跟小篮子娘分手后,回家一个人坐炕头上,拿起针线来又放下,根本无心做活。她心里闷闷地,越琢磨越觉得心里头不是个滋味,暗忖:这么看来,八成是那女人指使人干的了……她,她咋就这么蛇蝎心肠呢?都是妇道人家,她自己也是个有小的人,咋就对个孩子下得去这狠心?莫非,她就不怕遭电打雷劈?
萧太太虽说讲起话来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从不高嗓大门儿地与人争吵,她面相和善,见人总是三分笑,也不似一般的粗野婆娘那般,张口就骂,满嘴污言秽语,可元福嫂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她这人绵里藏针,不好交往。
傍晚时分,元福拉车回来,元福嫂将晚饭拾掇到桌上。天热,为了省下点柴禾,她每天只做一顿晚饭,将地瓜干放在箅子上蒸熟,或者把玉米饼子贴锅沿儿上,烤得下面焦黄上面金黄,锅里就着蒸锅水顺便再炖上一大锅菜,一锅连菜带饭就都出来了,省事又省火,一家子每人盛上一碗烂糊菜,就着咸菜、咸鱼佐饭,其余两餐都是吃头天晚上剩下的。
两个丫头端着饭碗、拎着马扎儿到院子里吃去了,图惜凉快,还有左邻右舍家的孩子们做伴儿。
元福两口子坐小板凳上,守着张地桌吃饭、闲聊。元福嫂肚里存不住话,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学了一遍,又道:“这萧太太可真是头不叫的狗啊,牙都长肚子里了。”
元福闷头扒饭,听着婆娘唠叨,偶尔插句嘴:“论心肠,还是人家萧太太狠。你啊,别看嘴上厉害,就只会瞎咋唬,真有事情临到眼前了,我看你还赶不上人家篮子娘有主见呢,她还知道委曲求全来求你,你呢,肚子里的肠子连个弯儿都不会打,喜啊恼的,全挂在脸面上,人家一句孬话就能把你给当炮仗点了,三句好话也能哄得你转了腿肚子筋儿。”
元福嫂被他说中短处,拿眼白瞥他:“我这样的实诚人好交往,心里有话不藏着掖着的,全摆桌面上,不似楼上那等奸人,表面上跟你好得像一家人似的,背地后里使什么阴损招数谁知道?”
元福咽下满口的饭菜,又道:“你啊,一根肠子通到底,管活多久都改不了这个实心眼子脾气。依我说,萧太太那边咱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你往后管着点儿嘴巴,别老是掏心掏肺地跟院儿里的婆娘们什么都说去,好啊孬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闲话一旦传楼上的耳朵里去,万一她心眼儿窄巴,恼怒起来给咱下个绊子、使个坏什么的,还不得够咱呛?咱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只长年岁不长心眼儿,哪儿能是她的对手?论手段,论财势,都不在一个水平上。”
元福嫂被丈夫说得闷声不语,心里又开始后悔认下了这么门干亲。
…… ……
萧太太打发走了元福嫂和小篮子娘,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本来,做过□□的人最怕人家提“婊子”二字,这字眼儿杀人不出血。尽管她出身青楼,可早已从良,如今虽说谈不上大富大贵,可至少在这永泰里她还是说一不二的。这些年来,她小心谨慎地做事,客客气气地待人,从不盛气凌人、颐指气使,院里的人对自己“萧太太,萧太太”地喊着,也是恭敬有加。她一直以为,大家是尊敬自己的了,渐渐地,她淡忘了从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自认为已是上等人了。
小馒头辱骂连升是“婊子养的”,真真是戳着了她的心窝窝,伤透了她的自尊心。一来,她似乎恍然明白了,院里的人尽管表面上对自己恭敬有礼,但实际上,他们心底里还是极其瞧不起自己的,背后“婊子长、婊子短”地,还不知怎样谑嘲自己呢。
“嗬”,她咧嘴苦笑了一下。流水落花春已去,艳婷虽然芳华依稀,可俨然已是一个半老徐娘了,往日沉醉于声色犬马,欢场上卖弄风情、左右奉迎,如今除去铅华洗手做汤羹,世人却依然不肯放弃对自己的偏见和歧视。富人拿□□做玩物,穷人视婊子为贱货,偏偏艳婷自视甚高,孤芳自赏,可是,如今的世道、人心就是这样子冷漠,重利轻德,寡情薄义,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想想真是心酸,自己知书达理,体恤穷人,很少为难永泰里的房客,可是,按世俗的标准,一朝入了娼门,永世都是婊子,而且都只能是婊子了。她可以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贬损轻贱自己,可是,她不能不在乎连升怎么想。连升是她今生今世的指望和期盼,她不能让他活在“婊子养的杂种”的阴影下,活得没有勇气,活得抬不起头,她一定要堵住那些下等人的烂嘴脏口。
情急无奈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她就是要让人知道,萧太太既可以有菩萨心肠,亦可以有屠夫手段,孤儿寡妇也不是让人随便揉捏的软柿子。
她决定找人教训一下小馒头,免得他日后还来滋扰连升。
那日,她特意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上身选了一件玉色的镶着葱绿线滚边的湖绉对襟衫子穿上,腰间系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茄子紫色百褶裙,脚上一双水红色的软缎面绣花鞋典雅华丽,鞋尖处绣着的牡丹花儿,随着莲步的轻移,恰到好处地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惹人怜爱,引人遐想。
收拾好了,她照镜子前后瞧了瞧,乌黑油亮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脑后的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镶着宝石的金簪,双耳垂一对翡翠绿的坠子,略显丰腴的脸庞妩媚得很,衣服也穿得时髦、得体……她这才前去找老相好、在市警局里公干的陈副处长至魁。
两人久未见面了,陈至魁不忘旧情,见霓裳姑娘依然风情万种,自然喜出望外。关上门儿,两人依偎在一起,腻腻乎乎一番叙旧谈心之后,听说姑娘受了委屈,陈处长不免怜惜旧爱,二话没说就痛快地应承了下来:“小事一桩么,往后谁若再敢欺负姑娘,但来找我无妨,不必客气。”
然而,令萧艳婷大感意外的是,她只让陈至魁给篮子家找点麻烦,没料到,他处长却捎带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