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夏
嘉城今年夏天雨水很多,七月几乎下了一个的雨,八月雨停了,又是连日的高温。
宝塔山公墓修在嘉城西面,离市区很远,没有地铁直达,自己开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林寒出门很早,到达宝塔山脚刚七点过。一晚上没睡,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开车上去,将车停在路边,雇了当地人的摩托车上山。
宝塔山公墓是嘉城近年建成的首个城市公益性墓园,里面安葬的除了治丧困难的低收入人群,还有很多因公殉职的军人和警察。后者的墓集中在墓园最高处的烈士墓区。
宋炎葬在这里。
从墓园门口到烈士墓区有很长一段台阶要走,林寒一路往上,看见很多墓碑上除了编号和墓主人的生卒年,连名字都没刻。这是组织上保护烈士家属的一种手段。
宋炎的墓最开始不在这里,后来案子彻底结案,才被迁过来。林寒也是几经辗转,才找到他生前的联络员。对方给了她这个地址。
她一直没来,因为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大约是无亲无故的缘故,宋炎的墓碑上不止有名字,还贴了他生前的相片。照片上的他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神坚毅,目光澄澈,是林寒熟悉的魂牵梦萦的模样。
林寒在宋炎墓前无声站了一会儿,才放下怀里的花,坐在他墓前的台阶上。
香槟玫瑰不是用于祭祀的花束,但淡淡的奶黄色很温馨,与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很配,是宋炎喜欢的。
那年他们重逢,他连续给她送过两个月的花,各色玫瑰中,他们都最喜欢这一种。
林寒很安静的坐着,从她知道真相到现在已经一年,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激越归于平静。她不是没话跟他说,是有太多太多,一时半会说不完。
林寒从包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很娴熟的点燃一根,尼古丁的味道让她疲惫到极致的神经有了瞬间的清明。
她吸烟是近一年才学会的,刚得知真相那段时间,她痛苦到几乎崩溃,日日夜夜的难受,从开始的爆哭到后来流不出一滴眼泪,压抑、后悔、痛不欲生。
她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放纵的方式很多,她只学会抽烟。她不愿意喝酒,她醉过,她怕宋炎不会喜欢她癫狂无状的样子。
她自己也厌恶那样的自己。
这半年来,她的烟瘾越来越大,睡眠像是被偷走了一般,常常在黑夜缺席。即使白天很困,除非借助药物,否则一样睡不着。
最开始睡不着,她就爬起来给宋炎写信,写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写她对他的思念和歉意。这个方法开始很有效,恸哭可以消耗不少体力,她哭累了自然能睡着。
但随着信越写越多,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其实付出的少之又少,是宋炎一直在迁就保护她,她对他的愧疚足以战胜疲惫。
她不想被人发现异样,也曾偷偷就医,偷偷吃药,但收效甚微。所有医生都诊断说是心病,要她放松心情,向前看。
可向前看什么呢?
她看得见的前路顺遂,斑斓锦绣,却再也没有一个叫宋炎的人为她撑伞做饭,陪她度过余生漫漫。
那么向前又有什么意义?
徐奕辰说她钻牛角尖,给她找来最好的心理医生,对方说她要敞开心扉,他才能帮她。但她抵触,很固执的反抗,她不愿意别人评判她对宋炎的情感。
一支烟燃尽,林寒又点了一支。她想起很多往事,独属于她和宋炎的记忆。
她想起08年的盛夏,她如果没有走那段底下通道,他们是不是不会相遇?
她如果没有胆大包天的去烧烤摊找他,去网吧找他,是不是就没有后来他带她去看萤火虫的事?
不去看萤火虫,她就没机会跟他告白,他们就不会在一起。她对他的好感,可能就跟萤火虫的生命一样,挨不过一个盛夏。他也不会喜欢她。
那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寒夹烟的手指颤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这些个如果太残忍了,她怎么能不认识他?
林卫海说她小时候性格活泼,爱笑爱闹,特别招人喜欢,不知道怎么长大后就养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性子。
林寒也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像谁,不像林卫海八面玲珑,也学不会徐惠忻隐忍坚强。
她是纸老虎,外强中干,唯一有优点大约是果断干脆。
她这辈子做事很少有后悔,决定的事即使错了付出代价,也大不了重头再来。
但她后悔那年去北京,更后悔自己出去玩丢了手机。她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叛逆至极,为什么没有提前偷跑回来?为什么没在宋炎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她后悔自己太笨,明明发现宋炎状态不对,明明不愿信,却还是屈从现实,相信了他给她的理由,认定他被世俗沾染,变得龌龊可怖。
他是宋炎啊,世上最好的宋炎,她怎么可以那样想他?甚至在分开后的岁月里,以思念他为耻?
第二支烟燃尽,林寒没有再点第三支,一天一夜不眠不进食,她的体力已经严重不支。她从包里拿出早上鲜榨的果汁,一口气喝光,然后又拿出口红,补了补妆。
又坐了一会儿,夏日灼烈的阳光让她神昏目眩,额头冒汗,脸色愈发的惨白。她没办法在有其他动作,身体往后靠在墓碑,额头也贴上去。
“宋炎,我很想你。”
她说了今天来之后的第一句话,闭上眼睛,鲜血从唇角溢出,很快染在洁白的衣裙上。她痛楚的拧眉,双手因为疼痛紧握成拳,却是拼了命的咬紧牙关,不肯漏出一声呜咽。
太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