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将军,”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接下来我会引导你,让你经脉之中的法力平复下来,请你配合。”
小将军与姑泪仙子皆是盘膝而坐,姑泪仙子在他身后,两掌贴住他的背部,正在为他调息。小将军面上的痛苦之色略有减轻,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姑泪仙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黑沼离他们不远,这里是魔界,他信不过逄烟。
小将军自然是一字不拉地听见了。他想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让姑泪仙子放心,可是他的两片嘴唇却好像被焊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发不出半点声音。明明是闭着眼的,他的视野却被一点一点打开,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能闻到一阵清浅的香气。
他看到另外一个自己,跪在雪山顶。
这个自己和他长了一样的脸,身上大大小小的挂着许多处伤。那张布满血污的转了过来,和他的视线对上。他和这个“穆亭北”默契十足,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穆将军。”姑泪仙子的声音如晶莹的雪,轻飘飘地落下来,“穆亭北”听见了,死水一般的眼底皱起涟漪,蓦地一变。
小将军从未见过这“柔情无限”的神情出现在自己的脸上,有点起鸡皮疙瘩,那感觉好像他在照镜子,镜子里的影像将他的心事暴露无遗。
他明白了什么,主动对那“穆亭北”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人心皆有恶念,没什么大不了,但要是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了。”
“穆亭北”的眉宇间缠绕着一层戾气,道:“顺心而为,有何不可。”
他道:“顺心也不能与魔类为伍,否则就是人神共弃。”
“穆亭北”道:“你的君子骨,早就入过一次黄土,可你得到了什么?”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尽归尘土,你浴血沙场,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凡人不过蝼蚁,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岂不痛快。
他问道:“那你失去了什么?”
穆亭北,你为人为仙,千载过去,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
“穆将军!”姑泪仙子察觉到他内息骤乱,又见他呕血,慌忙收手。黑沼听到动静,也立刻过来,问道:“他怎么样?”
没等姑泪仙子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将军体内突然迸发了一股气劲,以他为心,震得姑泪仙子和黑沼都避退开数丈。
小将军双目赤红,目光涣散,根本认不清眼前人,径直冲了出去。
姑泪仙子脸色一变,叫声“不好”,立即跟上。黑沼不明状况,急得以拳捶掌。修仙者引清气入体,修魔者引浊气入体,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修行路子,倘若修仙者动摇本心,受到浊气侵蚀,不仅影响精神,身体上也吃不消,意志稍弱,就会爆体而亡,尽管小将军天赋异禀,也是要吃大苦头的。
福祸相依,如果能够经受住痛苦,任浊气贯穿经脉,清浊二气融合之后,倒比正经的魔修厉害几分。但小将军位居神职,一旦入魔,就会成为天界要倾力铲除的对象,怎么算都是弊大于利。
小将军脚步不停,拂过层层云雾,奔向了人间。那是他的来处,也是他如今的去处。
阴云怒卷,顷刻倒下瓢泼大雨,诡异的天象预示着魔头出世,天将大劫。风雨冲散了小将军的发冠,叫他看上去狼狈不堪,他落了地,疾走几步,踩进冰凉的水坑里,忽地停住。
大雨的缘故,原本在街头的人都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小将军急停之时,带起水坑里的泥水,溅到街边唯一剩下的一个卖油纸伞的货郎。那货郎恼怒地扒开脸上的湿头发,瞪着他道:“喂!没长眼睛啊!”
小将军抬头,木木地盯住了他。
货郎脊背一阵发凉,隐约地感觉这个人惹不起,缩缩脖子,也准备收摊了。小将军却在此时出手,将他整个人吊到半空,吸到自己掌中。
那货郎给他吓坏了,哇哇地蹬腿乱叫,他听着那叫声,却只觉得吵闹。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着一个人,觉得他很讨厌,心里想了很多种让别人倒霉的办法,脸上却一点看不出来。人的心里装了天平,只要砝码还没压够,就是只想不做。
小将军是第一次觉得这聒噪的声音难以忍受,好像有人给他加上了最关键的一块砝码,让天平倾斜了。
“住手!”姑泪仙子捏出法诀,把那货郎从他手上救下来。货郎吓得腿都软了,使出狗刨式往姑泪那边爬。姑泪仙子紧张地看着小将军,道:“穆将军,你醒一醒,不可铸成大错。”
小将军迟钝地动了一下,眼里映出她的样子,魔息略有收敛。静了静,朝她伸出了手。
姑泪仙子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帮忙,准备扶他。就在两人的手要碰到一起的刹那,多年征战养出的本能却让她敏锐地一退,森然的魔息瞬间溢出,竟向她涌来。单打独斗,姑泪这些年还未逢敌手,一招送出,结结实实地打中,叫小将军连退数步。
他满眼的血丝红的吓人,红雾缭绕其上,从他的眼角开始,长出两段魔纹。姑泪仙子眉心一蹙,看小将军这副样子,有点像是因为外力入魔的。
黑沼在这时赶到,一掌将两人隔远,与姑泪道:“他很不对劲。”
成魔的方式有很多种,正儿八经地修炼是最直接的一条路,像小将军这样神智不清的,十有八九是因为心魔。
在凡间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还容易伤及无辜。姑泪仙子见黑沼是想帮她的意思,便道:“我们将他擒住再说。”
黑沼面有犹豫:“你要带他回天庭治罪?”
姑泪仙子自然不想在什么都还没弄清楚的时候就带小将军回去,但小将军现在这个样子,回到天庭寻求帮助才是最好的办法。她不知道要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