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深沉。肃卫厅偏殿内,灯火通明。
荆旭直长身挺立,双手紧握成拳望向窗外,神色极度冷戾,厉朗俊眼又蕴着一线迷惘。
周政缓步走到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旭儿……”
荆旭直倏然一惊,转身恭声应道:“师傅……”
“这个案子你退了吧,不要再接手了……”
荆旭直黑瞳犹如寒星:“师傅,这个案件我不能放……如若别人接手,我怕,六出失了活路……”
:“你是她‘司眼’身份的引鉴人,如今又有重案在手,多少人虎视眈眈。避嫌这两字,不用我来说……”周政眸光一闪,发出警告。
:“师傅,正因为我是引鉴人,更要对她负责。六出她生性秉直,如今死咬着不说,必定有原因,我不能任由她自断生路……”
:“她若真是那么傻,硬要自断生路,旁人又如何救得?旭儿,师傅问你,这个於雪尘究竟是何出身?”
:“她是……狭里巷人士……”
周政神色一凛,声音一下提高:“这样的出身……旭儿,你行事向来有主见,眼光也独到,可是狭里巷……那里与皇城隔着十里城墙,是有道理的……”
:“师傅,六出她……虽然成长于狭里巷,但心性纯直,眼界远超常人,此事必定另有隐情……”
周政眼中闪过冰寒:“旭儿,你是肃卫出身,如今又是御察直使司右都使,这件事不是师傅要说你……如今,这个女孩对你也不愿说出实话,说明你已失去对她的把控。这个时候,你应该尽早与她划清界线,她不肯说出主谋,明日审讯必然惨烈……
:“师傅……”荆旭直薄唇紧抿,蓦然单膝下跪,眸眼低垂,声音极度沉郁:“旭儿恳请师傅能够手下留情,明日暂时不要对她施刑……距离诏令最后期限还有两天,旭儿会加紧缉查主谋……求师傅能够宽限两天……”
:“你……”周政心头怒火猛蹿,一把将荆旭直托起:“你简直是……”瞬间气凝不语。
从小到大,他何曾见过荆旭直如此神色低颓。一个情字,竟然让这个脾性矜傲清高的徒弟如同稚子般仓皇无助。
饶是经历多少大风大浪,周政此刻也是神思惊震,既生气又无奈:从小敏锐通透、渺视一切的孩子,一旦动了真格,竟会如此义无反顾。这个女孩显然已经与他牵绊颇深,如此险局之下,他竟然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望着这个最心爱的徒弟,眼前闪现他父亲天策将军的身影,周政只能暗叹:荆家男子,真是一脉相承,都是这样羁绊情长。
然而,荆旭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身为肃卫指挥使,周政心思缜密:“我只给你一天半时间!明日酉时之后,无论追查如何,这个女孩生死由命,你不许再有任何插手……”
荆旭直一瞬默然,旋即轻轻点头。
於雪尘被移入了监房,床铺、被褥均是全新,可是天牢阴冷噬骨,令她困囿依然,蜷缩在被褥之中瑟瑟发抖,刚刚的寒毒发作,让她一连几身冷汗涔涔,虚弱无比。
意识模糊之中,双手抚住脖颈中的金蝉。或许,这就是命运,她与母亲,均是情系官宦子弟,羁绊之中的结局,竟是同样凄苦。
迷朦之中,似有一只手掌轻轻摩挲发顶,又抚过她的手腕,冷彻透骨的阴寒之中,这一丝温暖仿佛熟悉,又若即若离。
於雪尘极度疲累虚弱,双眸紧闭,半梦半醒之中,心神迷离:大人,是你么?若你真的出现在这个梦里,该有多好!六出做了错事!勿论缘由,只愿一力承担。从此以后,希望大人一切安好!
荆旭直回到秋序园,打开於雪尘的奁盒,猫眼碧玉手链静置其中,一块素色绢帕铺垫其下。显然,女孩极为珍爱这串手链,细心呵护,就怕磕着碰着。
除此之外,奁盒里只有寥寥几件饰品,一一排布整齐。
他在遂江府给她添置了那么多华衣锦服与珠宝佩饰,女孩只将它们锁在深柜之中,平日里常用的只有两枚玉钗、一对珍珠耳环,都是与他外出时佩戴过的。
这个女孩生活如此质朴,怎会将心思动到皇陵宝藏之上?
荆旭直轻轻合上奁盒,将猫眼碧玉手链紧攥手中,即刻回到御察直使司,换上一身苍蓝色常服,骑马向狭里巷疾驰而去。
一线天色微微放明,昼与夜的分界,朦胧未清,晨风挟势如刀,似锋刃划掠清冷彻骨,令沉坠心境愈发冰寒。
秦光明睡梦之中被执事唤醒,十分心烦,想着哪个天杀的,这么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一句咒骂还未出口,“御察直使司”五个字钻入耳朵,顿时跳坐起来,旋即,“右都使”三个字更是令他一瞬惊魂:竟是皇城里的那个人!
虽然从未照过面,如今荆旭直却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从容道处对这位御察直使司右都使已经颇为了解:身世显赫,年轻有为,出手狠辣,威震百官。
义女於雪尘一朝不慎,拿取他的香囊,被他送入府牢。谁知,从此授其以柄,几次被他驱使办案。身为官宦子弟,更似已对於雪尘另有图谋。一个多月前,此人又以皇令强势征用,硬将於雪尘揽入皇城,简直是横行霸道。
为守护狭里巷数万人生计,秦光明暂时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此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简直是冤家路窄,难道还想对於雪尘得寸进尺?
一想到这里,一股愤恨怒气涌上心头。
狭里巷与皇城泾渭分明,本应互不干扰。如今,此人主动越界,欺人太盛。以狭里巷的能耐,暗里施些诡谋之计,并非全无渠道,真到退无可退的一步,即便要与皇城对垒,也当奋力一搏。
今日此人既然自投罗网,正好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