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永安巷的街市门户渐次蒸腾起灰白色的炊烟。
曹娘子配着辣瓜简单吃了几口豆腐羹,随后将喜礼又点捡了一通,便向外走。
窈娘见她要出门,忙放下碗碟跟着。
曹娘子突然回头觑她一眼,看出她脸上的得意,啐了一口“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又不是来向你提亲的,你喜个什么劲儿?”
曹娘子是汝宁县最富名气的媒人,与这汝宁县的人十之八九相熟,她自然知道那顾家大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去顾家提亲,断不是什么好差事。
曹娘子闷哼一声,沿着一条青砖铺地的巷道走远了。
窈娘可不知道曹娘子的心思,见她娘走了,便偷偷落了门锁,拎着裙摆,一溜烟儿往相反方向撒去。
曹娘子说的没错,窈娘此时心里当真得意的紧。
虽然,就连永安巷树上搭窝的喜鹊,都知道六娘喜欢跟在孟简之身后做小跟屁虫。但知道孟家今日要向六娘提亲的,可只有她窈娘!她现下立刻就要把这消息告诉六娘去!
她想起前几日,六娘还砸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儿,苦恼着送什么及冠礼给孟简之,才能得他亲眼,忧愁得睡不好觉,整日价顶着乌黑的眼窝儿在她跟前晃悠。
眼下要是知道孟简之去她家提亲了,还不得欢喜得背过气去!讨得小娘子的欢喜,那她往后一年的酥酪可就都有着落了,想着窈娘脚下步子明显又快了两分。
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六娘,此时还在卖她的糖蒸酥酪。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的面纱小袄,豆粉色对襟襦裙,用红色发呆绑了着垂挂髻,分外讨喜,她鼻尖冻得通红,嘴角却始终酿着笑意,她打开笼屉给客人包糕饼,精致的小脸半隐半藏在氤氲的雾气之中,窈娘跑过去的时候,眼里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光景。
六娘看见了她,激动地挥手唤窈娘过去,嘴角的笑涡比糖蒸酥酪都要甜几分。
窈娘想,若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娘,喜欢跟在她身后,她便日日要捏她粉嘟嘟的小脸,但凡她是个男子早去顾家提亲了,偏那孟简之的心是石头砌成的,不然怎么能日日冷眉冷眼地看着六娘,如今想来,他不过是佯装。
“窈娘?快来!你爱吃得几样我都给你留着的。你不知道,我昨夜苦恼得没睡着,爬到屋顶上去散心,结果被阿爹抓到了,阿爹不仅没责怪我我,反倒提点了我该给孟哥哥送什么!还是阿爹聪明,说得句句在理,我太欢喜了,兴奋地一夜没睡着,天没亮就爬起来琢磨新酥酪,你尝尝味道如何?”六娘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说完自己的喜悦,歪头将酥酪递给窈娘。
窈娘急得跺脚,终于插进话去“快别管什么香酥、什么酥酪了,孟家去你家提亲了!”
六娘手里的酥酪倏然落地,整个人懵然了“……你说什么?”
“我说!孟简之他要讨你回家做娘子啦!”
窈娘着急,说话声音难免大了些,引得周围几个商贩凑过来。
“不会吧,那孟相公才中了秀才,说不定来年乡试能一举夺魁 ,以后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他们,怎么会这会儿就急着定亲?”
“瞧你说的,中举是那么容易的事呢?他那身份,考得秀才已是皇恩浩荡,六娘,你别怪大娘心直口快,他对你素来冷冰冰的,怎地会突然转了性儿要娶你?”
窈娘听他们不信,自然不服,扬着下巴道“我娘这会儿已经去顾家提亲了,还能有假?”众人见窈娘言之凿凿,难免都动摇了几分。
几人指指搠搠议论这桩亲,只六娘站在原地呆看着窈娘,旁人的闲话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八成是不够用了,窈娘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她实在反应不过来了。
窈娘说,孟家要向她提亲,她日思夜念的小郎君要讨她做娘子了!这是真的吗?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六娘上前一步,握住窈娘的双臂,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既喜又疑“窈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窈娘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哎呀,我的小娘子呀,自然是真的了!我的话还不信吗?我娘拿着孟老爹的喜礼沿着永宁巷去了!”
六娘觉得自己欢喜地就要蹦起来,可众人围着她,她不好意思,这才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欢喜,只把一双小脸酿得通红。
“陆大娘,烦你顺路帮我把食盒送家去,今日的酥酪我都与你,不要银两了!”
“你不回家去数数纳彩礼,跑去哪里呀?”窈娘见她往相反方向去,纳罕道。
“我去书院!”六娘脚下飞也似地,她才不去数什么纳彩礼,她此刻实在是太开心了,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她的小郎君,把自己这几日的苦恼和欢喜全部说与他听。
“我陪你同去。”窈娘忙跟了上去,孟简之初来汝宁,并不讨喜,总是冷着脸,又眼高于顶,从不屑与他们这些同龄玩,她也等孟简之这冰垛子吃瘪服软等了好久。
六娘赶到的时候,书院还未下堂,她倚靠在书院的门边,向里张望,阿爹正在廊下讲学,而她的小郎君就坐在左下手。
余晖撒在他身上,勾勒得他端倪如画,容色似玉,他身上的那件青色长衫袖边都磨得泛了白,可盖不过少年的霞姿月韵去。
她的小郎君还是那么好看,就像当年她在阿爹的私塾见到他时一样。
那时节,私塾里的学生总笑他交不起束脩,眼亦有疾,视物不明,他却充耳不闻,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卑不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永远是她最喜欢的样子,而如今的他已得中秀才,渐显逸群之才。
“本次小试甲等一,仍是孟简之,简之,同大家讲讲方法。”,六娘目光盈盈看着孟简之,她的孟哥哥从来都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