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熹十五年,年夜将至,朔京连下三日大雪,石板路已深雪三尺,长宁街边大大小小的商铺挂上红彤彤的灯笼,刚出炉的肉包子热气腾腾,使寒冷的冬日烟雾缭绕。
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声浪嘈杂,百姓们都早早赶集储备年货,为除夕夜做准备。
“快!别让她跑了!”人群之中忽然窜出黑漆漆一片,一群黑衣带刀侍卫蜂拥而至,惊扰了街道的百姓。
一身着白衣的女子窜梭于人群之中,卖力地往前跑着。身后的侍卫穷追不舍,她渐渐筋疲力尽,步子越来越虚浮,自从她那次小产,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尽管休养了好一阵,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
她鬓角已被汗水浸湿,脚下失力,一踉跄,摔倒在地。黑衣侍卫很快追了上来,步步紧逼。
谢承婉忍着痛拼命地爬起来,侍卫团团围住她,横在面前的刀闪着银色的光泽。她拳头死死握着,面色苍白,警惕地盯着他们。
“娘娘,陛下有令,让属下带您回宫。”带头的侍卫道,接着上前挥手,示意下属捉拿谢承婉。
谢承婉急后退几步。她几乎绝望了,她不要回宫,不想看见那些人,大寒日的朔京风雪交加,寒霜刺骨,犹如这偌大的宫廷,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她想回家,她想回到九江州。
可谢家不在了,今日是爹娘的头七,她趁着祭祀大典宫内忙的不可开交,偷偷溜出宫,想为谢家送灵。
祭祀大典歌颂君主的丰功伟绩,天下敬重爱民如子的君主,万民朝拜他,将相效忠于他,万民痛恨祸害朝纲的奸诈之人,而他们口中的佞臣,正是前不久被处死的谢氏族人。
谢家主将一意孤行封锁城门,与外世隔绝,断水断粮,耗尽兵力,再与外敌勾结围困数万兵士于江都城中,直至其全军覆没。
数万为护大朔国土河山的热血儿郎惨死,谢氏立罪已昭,行凌迟处死,谢府妇孺,无一幸免。叛国罪人,何人敢送终,何人敢祭拜?
谢承婉心中大恸,就算今日命绝于此,她也不愿再踏入那宫墙之中。
她假意顺从,趁着侍卫不备,抽出他腰间的刀,猛推那侍卫,退至一旁,一气呵成把刀架于脖颈上,众人一惊,她默默闭眼,双手渐渐用力……
哐当——不远处投来一枚梅花镖,快如疾风,打在谢承婉的手腕,她一吃痛,手一松,刀顺势而掉落于地上。
几个身着戎装的将士矫健如飞,手里的剑迅猛向前挥出,空气中传来刀影触风的尖锐声,三两下几个侍卫应声倒地。
“刘伯伯……”谢承婉喃喃道。
那几个人都已鬓发斑白,他们是随父亲出生入死的将士,赤胆忠心。
“小姐,快走,我等答应了将军,誓死护着小姐!”刘老将喊道。
老将们与黑衣侍卫厮杀一起,纵使他们武功高强,奈何敌不众寡,很快就落了下风。
谢承婉心下一沉,刘老将等为她杀出了一条血路,她眼含热泪,看向老将们略显佝偻的脊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今日是谢老将军的头七,是谢府的头七,是谢家军的归魂日,他们得知她今日要为谢家送终,早早地在宫门前不远侯着她,他们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小姐今日逃不出来,他们便自行为谢老将军送灵,可若小姐今日逃出来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护送小姐安然离开朔京。
谢承婉逃出来了,送终仪式还未开始,官兵便追了过来。
“陛下有旨,谢家军余孽,格杀勿论!”带头侍卫高声喊道。
谢承婉脚步停了下来,紧闭双眼,死死咬着下嘴唇,耳边传来刀剑摩擦的鸣声,与血肉被割扯的声音混杂于一处。
她转身,松开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眼睛透亮坚定,带着丝丝悲怆,她缓缓开口:“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天降大雪,风雪漫天,寒风啸啸,热闹的长宁街素白一片,雪花纷飞,女子一身白衣,素的干净,一头墨发随风飘飞,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因血红润万分。
少女背影单薄,一张素净清秀的脸上无一丝生气,眼睛却异常清澈透亮,她穿的甚是单薄,衣袂一角在寒风中翻飞作响。
侍卫不动声色,冷冷道:“陛下有旨,属下不敢不从。”街边的老百姓原本熙熙攘攘站在两边,看着热闹,侍卫以刀威胁,百姓乱窜逃离,街道很是冷清。
老将们停止了打斗,欣慰地瞧着谢承婉,眼眶红着,神情像是在哄着自家的孩童,快回去吧,回家吧。
谢承婉拼命摇着头,眼底一片潮湿,父亲最是爱护谢家旧部,她如今怎可让他们因为她而去送死。
带头的侍卫迟迟不行动,谢承婉见势,连忙对刘老将说道:“刘伯伯,你们走吧,忘了家父,也忘了谢家军,好好过日子去!”她不停地对老将们使眼色,让他们离开。
“肖侍卫,你这是?”不远处又涌入一队侍卫,在簇拥之下,一黄袍男子冷眼走来,他一身矜贵,与周围混乱不堪血痕迹迹的一片格格不入。
肖侍卫慌乱跪拜:“属下不敢。”
谢承婉心一沉。老将互相对视了一眼,释怀般得笑了,忽然全都跪倒在地,仰天嘶喊,声音悲壮凄惨。
“斯人已去,悲兮叹兮!万千忠骨天下负,壮士一去不复返!吾无愧于天子,无悔于往昔,无害于黎民,天下负我!“三万军士罹难,镇守死节,枯骨遗世,忠魂难散!”
“谢家残兵不义,苟活于此,今日为将军送忠!”老将悲壮地嘶吼,声音洪亮如钟,众人一阵唏嘘,刹那原本喧嚣的街道沉寂起来。
枯骨遗世,忠魂难散。
喊罢,纷纷手握利剑,落入脖颈,血溅于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