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的龙凤喜烛燃得正旺,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时,一对新人正坐在床沿说话,二人虽在婚前就已熟识,此刻脸上的神情仍有些腼腆。
“沁喜,我期盼了这么久,终于......”新郎的说话声忽然停顿,他低下头红着脸轻轻地笑了一下,才抬起双眼。他这纯情忸怩的模样实在可爱,新妇不禁放肆地咯咯大笑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笑得直向后仰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两条缝,欢喜得像个憨憨。
关于他那个怎样当上她的驸马的计划,她是了解的。虽然他一直暗戳戳地藏在心里,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但其实所有认识他们俩的人都猜得到:他这五年里这么努力,为的就是一朝官拜四品,能名正言顺地求陛下赐婚。
新郎自知嘴笨,恰好他的新妇又与他心意相通,便不再重复口头表白,伸手取下她发间的金钗,松了她一头柔顺的长发,“团扇已揭,合卺酒已喝,夜已深了。”烛火映照在他乌亮的眼瞳上,他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眼,用眼睛把余下的话说完。
气氛就在这几个眨眼间热烈起来,新妇收敛笑声,阖上嘴唇,静静地任夫郎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他的手很暖,她禁不住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新郎的心咚咚直跳,两肩微微颤抖,完全受本能驱使着把脸向着妻子温热的吐息探去。
嘴唇相触碰的刹那,他将她压进自己的臂弯里,牵引她的手扶上自己腰间的革带。
这注定是个欢快、热烈、香甜的时刻。
婚礼的劳累使新妇很困倦,她依恋地阖上眼皮,侧身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忽然想起今夜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睡了,于是又含笑地侧身回来,却发现躺在另一边的,竟然是另一个陌生男子!
这男子有一副英俊的异域相貌,褐发微蜷,更有一对碧绿色的眼瞳。他正侧躺着,一手撑着头,神情玩味地盯着她,那双碧瞳好似猫眼,冷冽,锋利。
她吓得大叫,一个激灵弹起身,正欲厉声质问时,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啊!”李沁喜一声惊叫,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心有余悸。
连连拍了好几下胸口后,她才逐渐平静下来,伸手去擦自己额上的汗,再撩开被汗水浸湿的胡乱黏在两鬓的头发。她感到口渴,正想开口唤人端杯清水来,但这时目光看清了四周的陈设,她又闭上了嘴。
这里是奚赫国的王后殿,不是故国宫中,寝殿中没有宫人,想叫外面值夜的人进来,要拉动床头边那根绳索才行。绳索的另一头在外面系着铃铛,外面人听见了便会进来。
噩梦方醒,李沁喜心里烦躁,又有些嗡嗡的耳鸣,不想听铃铛声,便自己下床去屋子的另一处倒水,一连喝了三大杯后,她又拖着绵软的双脚,摸黑回到床上,抱着双膝坐下。
这个梦使她很不愉快,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奇异怪诞的梦境指向的是什么。
她在梦里造了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为的就是遂了自己心底那已不可能的夙愿。梦里的新郎,是她心心念念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他叫薛遣棠,曾是显朝从四品御前执剑使大内潜龙卫统领,约十个时辰以前,他已随和亲卫队离开了喀拉哈尔,踏上返程;而那个长了一双碧绿眼睛的男子,才是李沁喜真实的丈夫——当今的奚赫国王,赫连葛尔·丹·喀拉哈斯。
李沁喜认识赫连已有七天,通过这七天的相处,李沁喜对他的印象是越来越差。先是在第一天迎接她时,她甫一踏入宫门,赫连便脚底抹油似地一溜烟跑了;再是从那以后直到三天前的国婚,他没再露过一次面;第三是国婚当天他言语间对她的戏弄;最后是国婚过后的第一个早上,他居高临下地对她训话,使她感到备受侮辱。
那天早上,他就是用梦里那种眼神,那种姿态,恶人先告状地对她说:“别摆你天|朝上国的公主架子,我不吃这套。”明明是他出言轻薄在先!
李沁喜堂堂高月公主,父亲是显朝皇帝,母亲贤妃出自望族裴氏,要不是因为显朝在西北的战线需要奚赫的支援配合,怎会千里迢迢上赶着来受这番奇耻大辱!但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她来,是出于政治考量,为了达到目的,别说是被人说几句,就是不幸把命丢在这儿,她也得捱。
李沁喜把到了嘴边的叹息咽回肚子里,走下床去到寝殿另一边的一方柜子里,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一把用锦缎仔细包着的黑色横刀,把它贴在脸上紧紧挨了挨,又拿着刀,在黑暗中踱步到妆台上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囊,这才回到大床上。
锦囊里装着的是一枚红宝石,本是娇艳欲滴的颜色,在黑暗中却什么也看不见,只从李沁喜指尖回传一阵阵清凉。它与她身边这把横刀,都是薛遣棠给的。红宝石是她十五岁生日时他送的礼物,横刀......则是昨天早晨,他随军离开时,留给她的。
他托人留言:“若是不需要它,便请随意弃之。”
有这把刀在,便让李沁喜感觉他并不离得很远,刀上似乎还残余着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她把刀抱在胸前,左手握着红宝石,尝试重新入睡,希望能以此再造一个有他的梦境。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这一回并未做梦,这让她很不甘心,明明睡意已无,仍把脸埋进枕头里,逼迫自己继续尝试入眠,不愿睁眼醒来。
......
“公主,公主,”不知过了有多久,李沁喜在意识模糊中被人摇醒,“快醒醒!”
她本能地摆手想要将正在摇晃自己双肩的手臂赶开,却听见一声又一声焦急严肃的呼喊:“公主,醒来!”
李沁喜被摇得不能安生,这才极不情愿地微眯开眼,懒声烦躁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