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里的死讯传来时,席娅正在用软毡布细密擦拭内殿的金丝钿花高腰弯嘴壶。是柴房里打杂的小丫头跑来报的信:“不好了!娜依夫人滑胎了,王上就把蕾里姐姐抓住,让人拉下去打死了!”
小女孩用哭腔说完了整句话,席娅尚不能通顺理解这话的内容,只是本能地一怔,手上失去知觉。整间内殿突然陷入一片连呼吸声也消失的沉寂里,席娅的脑中却嗡嗡地闹着,几欲离魂时,她听见一声金石脆响,以为是手中茶壶跌落,忙低头去看,却发现它被自己死死抓在手里。她蓦地转过头,竟是王后殿下砸碎了一只琉璃杯,迸裂的碎片四散委地。
席娅站不稳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听见王后殿下厉声道:“是不知道原因还是你不敢说?”前头几句应是在恍惚间漏听了,她抬头一看,殿下面色铁青,怒目圆睁,竭力克制怒火的样子有些狰狞。小女孩本就伤心,被这样一问只更加害怕,连忙止住抽泣,单薄的胸腔因憋气阵阵发抖。
一旁的葵姑默默招手,让席娅过来收拾琉璃残局,自己则从圆盘里取了一只新杯子出来,重新斟满茶,似劝似诫道:“殿下。”
席娅勉力忍住眼中泪水,将地上的碎片归作一堆。她只是一介卑微的侍女,若无主人的命令,眼下无法赶去见蕾里最后一面。听人说,人被打死,五脏六腑会破裂,眼耳口鼻都会流血,席娅不敢想象蕾里临死前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她是怎样不明就里地,在极度的疼痛里含冤而终。
李沁喜沉默地看着从壶嘴流坠而出的茶注,眉头紧锁,良久才再开口:“她人在哪?”
底下人怯生生地回答:“应该在、还在朝露殿……”
李沁喜睁开眼睛,从座中起身,“咱们过去。”葵姑拉住她的衣袖,“含冤之人恐有冲撞,这头就请交给婢子,一路上您可平静下心情,到了就直接去探望娜依夫人,其他事由婢子处理。”葵姑阻止她去看蕾里,席娅知道是为什么——蕾里身份低微,死状也是可想而知的可怖,王后金尊玉贵,不该看这些。可要不是她派蕾里到朝露殿去,蕾里怎么会死?
李沁喜侧过头去,对着葵姑的眼睛,“咱们一道去。先去把话说清楚,再堂堂正正把人领回来。”
她的眼神不容反驳,葵姑知道多言无益,只得叮嘱:“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自证清白,以免钻了别人的套。婢子知道您心里难受,但切记不可意气用事,王上可还在气头上,他心里也难受着。”侧妃不慎小产,王上却将王后殿的侍女当堂杖毙,若不赶快把事情说清楚把话茬控制住,等议论一传出去,李沁喜可就成举国喊打的蛇蝎罪人了。
整座朝露殿里都泣声不断,外围走廊里甚至跪了两排侍女,齐刷刷地都在低声啜泣。"王后殿下到——"一见李沁喜来,从那两排人里站起来一个稍微年长的侍女,一边高声通传一边领着李沁喜一行人进入内殿。快到到门前时,李沁喜示意她勿再喧哗,“你退下罢,我自己进去。”她走在最前,慢步行至内殿门前,定定心神,伸手扯动门边的铃铛。
“谁?”隔着门,屋里传出赫连冰冷的声音。
李沁喜答:“是我。”
短暂的沉默后,赫连的声音再度传来:“把门打开。”
门后左右两边各站了一名侍女,听命将门往两侧打开。李沁喜垂着眼深呼吸了一次,她实在还太年轻,从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此刻紧张是在所难免。她的指甲扣着掌心,微咬着下唇抬起眼来。大门打开的刹那,几乎是在同时,赫连手中弯刀对准了她的颈间。
李沁喜离得太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身后的葵姑一把拉停,她本能地往后仰了仰脖子,待定睛一看,赫连正面对面地持刀比着她,愤怒的眼神犹如地狱修罗。
李沁喜瞬间冷汗满身——只差一丁点,倘她的步子迈得急一点上前一点,他手中锋利的刀刃就会迎面割开她的皮肉。她惊魂未定,丹唇微张,急急喘息。
“你竟然命不该绝,”赫连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內腑里带着血吼出,“我在想要是老天有眼,就让你一进门就撞死在我的刀下,你却这么侥幸,你这恶毒的罪人!”他的话带着极端的痛苦和愤恨,李沁喜不知怎么,眼中不合时宜地滚出两颗泪来,她咬牙,伸手把眼泪揩去,毫不退却地对上赫连的眼神。“我什么也没做。”
赫连一口气痛数李沁喜的罪状:“你还要做什么?你好毒的心计,明明知道娜依身子弱,还要她天天到你宫殿里去请安,平时也就算了,昨夜那么大的雪,明明知道天冷,你还派人送汤,就是为了要她一大早冒着雪去谢你的恩;你是什么也没做,可你也什么都做了。你怎么敢的啊!暗中害她还不够,还要派人来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流产了,怎么,现在你又亲自来,你看到了吗?你安心了吗!”
从没有人像这样冤枉过李沁喜,一时间她甚至来不及感到委屈,眼中只剩惊愕。
“无话可说了罢?”赫连举着弯刀,向前一小步,刀刃直接架在了李沁喜喉边。“王上!”葵姑急得高声喝止,连忙跪下替李沁喜解释:“请王上息怒,殿下也是刚刚才知道此事,立马就过来探望娜依夫人了,婢子以两国邦交担保,殿下跟此事绝无关联。若殿下真有害人之心,昨夜怎会由婢子亲送参汤,况王上当时也在场,请王上明鉴!自从娜依夫人受封以来,殿下不断送药材珍品让夫人进补休养,待她亲如姐妹。您对夫人呵护备至,对朝露殿的一切更了若指掌,旁人若有动作,您岂能不知不觉?请王上先放下刀,再与殿下比对,一切便都可明了!”
葵姑的话让赫连暂时地清醒:无论他此刻的恨有多切,他始终不能动李沁喜分毫。她是显朝公主,是两国盟约的象征,更是父亲交待过的他的保命符。
此时,屋子那头的寝榻边传来一声又惊又怕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