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五,按照太后定下的规矩,每月十五,赫连必须留宿王后殿。
一年里,有两个十五日,赫连是必得比其他留宿日到得早的,一个自然是国婚的八月十五,另一个就是这上元节。
这原本是太后为了逼赫连与李沁喜同寝找的借口,但今年,日子还没到,赫连便主动命人早早着手准备当日的晚膳,菜肴和酒都由他亲自挑选——为着子嗣之事,李沁喜连日来备受责难,赫连想,若在今夜为她精心设一小宴,或许能让她连日阴郁的脸上恢复些许生气。
自浮心草事件后,赫连对她有求必应,就算她不主动要求,他也总是变着法地想让她高兴。不为别的,他想弥补她。
彼时他鼓起勇气,向李沁喜说出自己的处境,她虽恶言相向,说了几句狠话伤他的心,但终究还是理解、成全了他,选择将事情隐忍吞下,赫连心中十分感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赫连已然明白,李沁喜待他是极好的。
从新婚时接二连三的矛盾,到内战期间的一系列风波,再到这回事情,李沁喜从来都是在包容他。未相识时,他一直认定她是个跋扈的公主,为了压制他盲目以为的她的“嚣张气焰”,他先下手为强,处处针对,她虽十分恼怒,却还是与他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现在。
他害过她,欺辱过她,甚至真的动手“杀”过她,她却始终没做过任何真正伤害他的事。
她助他安身立命,扬威立名,还说要与他创出一番功绩,向他描绘了一幅未来图景……在这条王者之路上,是她一步步,辅佐他前行。
人非草木,赫连从前对她的那份敌视和惊惧,在岁月点滴中逐渐化为亲近和信赖。
今夜晚膳设在内殿,除了自己同李沁喜这份外,赫连还给葵姑和陈冬柏二人准备了加餐和赏赐。此回,他思虑之周全,连葵姑都感到惊讶。
下人们排成两行退出去,内殿的两扇大门缓缓紧闭,偌大的房间霎时只剩赫连与李沁喜两个人。
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大都是李沁喜爱吃的显朝菜式:炖羊肉、酱烧牛肉、烤野兔、烤羊仔排、翡翠太极羹、白玉鱼羹、鸡汁鱼鲞……再佐以香瓜、葡萄、苹果、酸酪、奶酒等,一桌子碗碟,搭配得色彩明艳,香气诱人。
赫连率先举杯:“先喝一口?”
李沁喜应声举起杯,淡笑着与他对饮。
“我知道你苦恼,子嗣之事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要责怪,我也有份。”赫连放下酒杯,开解道:“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无论是谁,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母后之外,你会是一直奚赫最尊贵的女人。”
赫连知道李沁喜对自己没有男女情意,故而恩宠对她而言无用,她在意的,是王后的地位和威严。他会予她极度的尊重,甚至可以用些强硬手段,叫那些大胆议论她的人统统闭嘴。这些他能做到,他可以奉上。
赫连以为李沁喜听了这话会高兴,却发现她依旧心不在焉,他于是只好为她盛汤切肉,将碗碟轻轻推到她面前。
李沁喜感到心里某处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自觉不争气地起著吃了起来,试图用进食来蒙混过关。
她不想说话。
自听了葵姑那些话,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已有所动摇。一来,实在是以她这种身份,只有生下孩子,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异心;二来,王位会有继承人,若放弃这个位置,将之拱手让人,无异于自掘坟墓。
唯有生下嫡子,才能把往后的路走下去,这是她人生里绕不开的正解。何况,浮心草事件中赫连的做法已让她深刻地明白,真到有事的时候,她其实无力自保。
娜依有赫连护着,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错,赫连仍会不计代价地保住她,可自己呢?难道还要盼望薛遣棠从天而降吗?
不会的,他永远不会出现了,我只能靠自己。
是以,两日前李沁喜就拿定了主意,要在今夜打破四年多来的成规——她要找赫连要个孩子。
不过……饶是目的明确,她却不知该如何实施。
投怀送抱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直到与赫连饮下今夜的第一杯酒,李沁喜仍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场。她忽地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这么点事情都不会,连日来焦虑纠结的心情一下沮丧到了谷底。
她一直不停吃菜,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好在赫连没有多言,也识趣地埋头吃饭饮酒。
眼瞧晚膳过半,赫连才说了第二句话:“这么多酒肉下去,来碗这个解解腻吗?”他将金碗金匙递过去,里面盛着一碗雪白浓稠的酸酪,顶上还以玫瑰花瓣和花生碎做点缀。李沁喜舀了一口,只觉此物酸甜可口,芳香宜人,不由又多吃了些。
一碗香甜的奶食入腹,李沁喜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等赫连将他碗中的酸酪吃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直言道:“赫连葛尔,你若真的想帮我,就配合我,生个孩子。”
她语气坚决,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赫连单手撑着腮边,显然不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酒意逐渐浮上身,他眼皮慵懒地半垂下来,半眯着眼盯着李沁喜,“嗯?”
“你听到了,不要装聋。”李沁喜不想再说一次。
赫连轻轻一笑,左手拈起方才用过的金汤匙,一下一下绕圈刮动碗底残留的奶食,片刻后,他低声道:“好,”李沁喜的心陡然剧颤,却听见他把话说完:“好热。”
赫连解了外袍,起身朝窗边的小榻走去,窗外下起了小雪,他把袍子随手搭在榻上,伸手推开了窗,静观窗外被风裹挟的雪花。
明明这样冷,身下却觉得有股止不住的暖意正窜上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