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和程棂一起回了合虚山,之后就各自分开。 程棂把培植桃花兽的贺罗带走了,发现自己中蛊之后,他开始怀疑跟妖兽有关的一整件事情都有可能是针对他所进行的布局,于是打算对这个唯一的活口进行惨无人道地严刑逼问。 魔域内斗,慕韶光自不会拦,只是将那幅画带了回去。 这是地缚灵们的寄体,只要他把画撕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今夜作恶的所有鬼魂瞬间灰飞烟灭。 这些鬼也是时运不济,枉死之后好不容易从受到镇压的土地中脱身出来,刚打算开启在阳间兴风作浪狠狠变坏的新征程,结果头一次动手,就挑中了两个最惹不起的目标,惨遭封印。 他们一开始被封到画里,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逐渐发现自己的行动还是可以自主的,都窃窃地议论起来。 慕韶光展开画时,这些颤巍巍的小声私语仿佛被施了禁言术一般,霎时停下。 但等待着他们的却并不是接下来“嘶啦”的撕画声响,慕韶光施术让画卷悬在半空:“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籍贯,年龄,死因?” 众鬼互相看看。 那山洞存在已久,下面的裂缝之中几乎已经成了一座尸窟,这些鬼所生的朝代都各不一样,最长的甚至已经死了上千年了,比慕韶光的年纪还要大。 有鬼不禁嘟囔道:“早忘的差不多了,问这些有什么用?” 慕韶光倚在一张靠椅里,独处的时候,他才显出几分真实的慵倦,另一手在自己的佩剑上敲了敲。 这柄剑立刻化成了一支毛笔,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不需沾墨,便写下了金色的“名簿”二字。 跟着,它的笔锋轻轻一顿,斜向画卷的方向,像是一个人疏离而又有礼地说“请”。 短暂的犹豫之后,有的鬼开始自报家门,有的鬼则在苦思冥想。 反正不说白不说,说出来之后,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能最后在这个世上留点影,最起码也能多拖延片刻时间吧! 大约用了一个来时辰,三百多只鬼全部被记录清楚,就是想不起名字的,也写了一些零碎情况与外貌特征。 毛笔重新变成了长剑,将一沓写满了字的纸送到慕韶光跟前。 若是他上来直接将画卷撕毁,或许也就不会让人想那么多了,但是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让鬼想东想西,心中惴惴,愈发害怕。 “老子受不了了,你到底要干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一个樵夫打扮的鬼忍无可忍,突然发狂,一把掀翻了身边的桌子,拿起腰间挂着的板斧砍在上面,顿时劈裂了半张桌面。 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道:“你干什么啊?”“疯了,生怕人家不灭了你?!” 桌上被摔到的菜肴也十分生气,一盘馒头在他脚下乱糟糟弹跳,用头去撞他的小腿。 那只鬼却完全豁出去了,对它们不理不睬,一把抹去几片试图堵进自己嘴里的菜叶,怒气冲冲地说: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修士吗?就算你是个修士,又凭什么处置我们?如果说觉得是因为我们要害别人活该,那我们受苦受难,无辜被害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伸张正义?我不服!就算是你今天把我打得魂飞魄散,我也不服!!” 他这番话,说的众鬼纷纷默然,随即,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声音跟着叫嚷起来。 “就是,咱们活的本本分分,没有招惹过谁,也没害过人,怎么就无缘无故被人给害死了呢?!” “就算我们想要回到阳间,难道不应该吗?难道我们就得受苦受难,还不能有任何的怨恨?!” “要论倒霉,我们也倒霉,从未有人给过我们善意恩惠,为何还要我们顾惜旁人!我们苦啊……恨啊……” 一时间,画中的怨气几乎冲破纸面,慕韶光的剑立起来,发出警告的低鸣。 慕韶光不语。 过了一会,他说道:“是啊,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但活着就是这样的,没办法。” 众鬼也不过是情绪激动之间叫嚷一番泄愤罢了,没想到对方竟好像还有些赞同之意,都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慕韶光又道:“那如果受过善意恩惠,你们难道就会觉得,在这个世上不会那么苦和恨了?” “从来没有的事,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 “不可能的,人心都坏,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只有人会无缘无故害你,谁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有的鬼还故意说:“没遇上过,不知道,要不你等我们遇上了试试再问!” 慕韶光道:“那行,投胎去吧。” “……” 他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那一刻他像是这个世间最好看的人:“这个算吗?” 那些鬼们全都呆住了,甚至连画中本来在热热闹闹乱跳的食物们都好像被他的话惊到了一样,僵硬不动。 慕韶光将手平伸出来,一束柔和的光从掌心中涌出,毫无分别地将画卷中每一只鬼魂身上都晕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超度他们的怨念。 身体像是漂浮在水中,令所有伤痛和绝望随波远去。 所有在人间饱受炙烤和镇压之苦的亡魂们都仿佛嗅到了地府中彼岸花的暗香,身形在画卷中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