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杳踮起脚尖,轻盈得像只穿花蝴蝶般,一铆劲从挂满花灯、八人合抱的古槐树上跃了出去——
上元节语笑喧阗的嘈杂中,成功落地往生塔的三楼。
“呼……呼,呃!”心脏重重敲击着肋骨,她扪着胸口,没等喘匀气,就跟头上有断头铡劈来般猛地矮身一蹲!
往生塔一楼,守门的僧人抬头。
“嗯?刚刚是不是有什么飘过去了?”
“我似乎并未看见什么……啊,有了!三楼那儿吗?我看见了,是……”
“是孔明灯。呵呵,今年的孔明灯格外玲珑纤巧,女学的闺秀们真是有心了。”
带着祈愿的灯群冉冉升空。
寒风送来其中一盏,飘飘乎乎地映出雾杳从朱栏旁匍匐着爬向塔内的、颤巍巍的双腿。
——方才从树上一跃,只差咫尺之距,她就要抓不住栏杆,从塔沿掉下去了!
她也不想冒险的!可是她实在没时间了!
昨日,那死而复生的病秧子前太子忽然向她家下定!为了求娶她姐姐许明姌!
她不能让姐姐嫁给他!
姐姐是打算自立女户,终身不嫁的。
横竖要嫁,那就嫁她雾杳好了!反正在雾家弄丢她之前,这婚约本就是定给她的。
雾杳一口气奔上了顶楼,才终于有功夫对着这满塔的墓盒拜了又拜,“小女子无意惊扰各位,对不住了!来日一定亲奉香火,并请高僧为各位念诵真经。”
这“上京三园”之一的绝嚣园的前身是绝嚣寺。开国女帝在位时,尚未有如今四海升平的繁盛之象,京师多有冻馁而死的乞丐、与无力担负丧葬资费的贫窘之家。
于是,那些无处可去的烬骨,就被送来这往生塔中沉眠。改寺造园后,也未曾迁挪。
满园喧嚣,仕女摩肩接踵,连刚刚的巨树雾杳都不敢多待一刻,生怕被人看见。唯这墓塔静谧,可避人耳目。
她虽成功甩脱了身边一帮子丫头仆妇,却也走不了多远,便只能就近选择“冒犯亡者”了。
三十三重塔上,朔风凛冽,寒浃肌肤。雾杳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非金非玉的精致小笛,放入口中吹了起来。
糟了!她急得发懵,刚吹便心生后悔。
虽说阿忱武艺高强,可她爬得是不是也太高了些!?
她心有戚戚地向满城火树银花尽收眼底的塔下望了一眼。
他上不来可怎么办呀?
但旋即,雾杳便无暇担忧这些。
小笛并未被吹响。
“怎么回事?”她眯着单只眼睛,灼灼目光像要变成小蛇从笛孔里钻进去一探究竟似的。
使劲长长吹了几声,直把腮帮子都鼓酸了。
阿忱说,只要吹响这笛,无论他在天涯海角,都会赶来见她。
但她从未拿出来用过,这是头一回。
“今儿是怎么了?竟有幸得雾大小姐传召。”
一声轻笑,风儿掠过耳畔,裹着春雪初霁般好闻的气息,雾杳仅是眨了眨眼,来人已稳稳立在她身侧。
月华盈满他襟袖。
整个上京城在烛龙火蜃般的灯海中煌煌如昼。
却在他回眸时,一瞬失色。
对于来人的风姿,历经三朝、老得一把垂地长髯都银白了的国师三缄上人曾如是评道:“见了扶三公子,任凭一颗再怎么洞彻梦幻泡影、熬枯万古孤灯的清净菩提心,都将尽数簌簌溶作凡念,从此沉浮在孽海中挣脱不得。”
三缄禅师人如其名,缄默异常,说完这辈子最长的一句话后,便洒然还俗去了,美其名曰“禅心未定,需再到红尘历练一番”。
不过,几乎是与扶光一同长大、对他的所谓“美貌”毫无所觉的雾杳,一度怀疑是这老头厌倦朝堂,找了个讹头溜号。
“阿忱,你真的来了!”雾杳惊喜叫着,恨不得扑上去来个熊抱,“这会儿不用在御前随侍吗?我还以为你在宫里!”
“等等!”她倒吸一口凉气,忽地咂舌讶然道:“你该不会是偷溜出来的吧?!”
英国公府世子扶光扶子忱是熙和女帝面前的红人,不论大筵小宴,几乎与女帝形影不离。
扶光身上还穿着面圣时的华服,绯色的,如一山红枫,直要从澄澄秋水镜一路摧枯拉朽地燃进人心里似的。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他失笑,伸出如雕玉竹节般晶莹的手指,在雾杳鼻尖轻轻点了点。
一颗带着妆粉的馥郁香气的汗珠留在了指尖。
见扶光定定地盯着自己手指看,雾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掏出巾帕想帮他擦干净。
却被止住。
“你看你,别一会儿着凉了。”扶光目光含着温和的责怪,接过巾帕,反倒是仔仔细细地给雾杳水涔涔的鬓角揾了起来,“女学的冬假就要结束了,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都快要及笄的人了,还整日这么毛毛躁躁的。”
被一打岔,雾杳瞬间把擦手指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连扶光熟稔地将她手帕收入袖中都未注意。
在琲朝,女子及笄是十八岁,也大多是在这个年龄段成亲。
雾杳急得都快结巴了,“哎、哎呀!不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我要和你说正事呢!”
扶光的嗓音属于敲冰戛玉般的清冷一类,此时笑起来,却如蜜豆沙冰般酥润润的,略略带点儿类似力竭哭哑后的鼻音,格外惑人。
他将雾杳从露台牵到塔内,自己则懒散抱肩,往木门上的绮疏上闲闲一靠,挡住了风口,“你说,我听着呢。”
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