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国与琲朝邻接,虽是弹丸之地,但民风彪悍,又占了天险之便,骁勇善战的将领军士层出不穷。
常年与琲朝摩擦不断。
水月国国王年纪不大,只得了二子,一子为嫡,将来继承大宝;一子尚幼,还在蹒跚学步。
自一年前的胧明关一役,水月国头回流露出了讲和的意愿,遣使臣送了据说“美得犹如吸收日精月魄、受了点化的仙物般”的四公主,须弥,前来和亲。
这次和亲意义非常。
今上是女儿身,无福消受,不过,很快水月国帮她解决了和亲人选的头痛——
指名要英国公世子扶光当这“驸马”。
这位须弥公主比如今的雾杳还小一岁,只有十二。
见证公主与扶光定亲后,使臣归国。熙和女帝本意是让公主在女学中熏陶几年,濡染琲朝风俗,长到适龄之后再行完婚。
故而今天由上届女学最出色的弟子,嫁为世代翰墨诗书之族白氏冢妇的纪烟华,陪同须弥公主来旁观学谕们的献艺会,为公主秋季入学做个铺垫。
峣峣阙中,分大考、季考、月考、旬考……
每半年一度的大考后,学谕们会公开展示才艺。不止斋生,只要有荐贴,都可入内观摩。称为献艺会。
然而。
前世,须弥公主不知怎么,竟被从作陪的纪烟华及下人身边挤开,误入幽径,差点遭人轻亵。
随后一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奔逃出来,惹得议论纷纷,最后,在事情始末尚未查明前,吞金自尽于自己的寓所中。
圣上震怒,命“机筹处”并三司会审此案。
结果不尽如人意。
虽避免了两国邦交的动荡,但这份婚约作了废,和亲之事亦不了了之。
倘若雾杳能阻止此事发生,岂不是就能保住和亲婚约?
保住阿忱的婚事,岂不是就能避免上辈子的惨剧重演!?
雾杳不傻。
经由前世上元节,她惊觉了扶光对自己深重到诡异的占有欲。
但如果阿忱成家立室,一定会一门心思好好对待妻子,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眼下的问题就是。
如何阻止公主自尽。
“琤——。”远处传来琴声。
雾杳一下绷紧了心弦。
是骆学谕弹的《篷窗对雪》!
回忆上的覆灰一点点抖落,变得清晰。
前世,这首《篷窗对雪》没弹几声,须弥公主就从小径中踉跄出来,跌跌冲冲地沿着水边奔逃,其狼狈之姿,正正被闲游水上的几船女弟子以及周边熙来攘往的贵胄士族们一览无遗!
雾杳至今还记得自己从船上匆匆一瞥。
那身量还一团孩气的小公主,一边尽可能搂住被撕裂的薄裳,大半肩背明晃晃地暴露在外,一边绝望地在无数惊诧打量的目光中寻找出路的样子。
时间不多了!
这会儿公主应该业已遭到毒手,再过数百息,就要逃出“阆风清榭”,经过几座折桥,落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雾杳人在水上,没法赶去拦截公主。
只得想办法把人都引开!
把在午憩时间乘船吟诗作画的淑秀们,路上正赶往参与各场献艺会的行人们。
一个不落地引开!
“算了吧,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还要一起共处好几年呢。”柳清浔的嗓音轻柔地淌入雾杳耳中。
怎么办?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有那么大的阵仗?
雾杳焦急得指甲陷入了自己的掌心。
目光逡巡四周,脑内飞速盘算。
忽地,雾杳看着两旁的小书案堆着画到一半的消夏观荷图、香气袅袅的蟠龙博山炉、各种宝瑟银筝绣绷丝绦,灵光一现。
“不能算了!”
雾杳鼓起勇气,一颗心怦怦乱跳,兀地喊道。
落针可闻。
一双双怜悯鄙薄的眼睛扫过来。
“杳杳?”许明姌轻轻捏住雾杳的手心,不明就里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天若是出了这个头,往后几年,恐怕都将不得安生。
可是,容不得雾杳犹豫了!
雾杳艰难地吞了吞眼泪带来的喉间酸胀感,今日一晴如洗,云丝鲜洁,盛暑日光泼洒在轻肌弱骨的少女身上,的皪皪犹如明珠生晕。
她掷地有声道:“不能算,这口气我咽不下。夏琬琰,我要与你‘比三朝’!”
比三朝!?
“杳杳!”许明姌惊叫出声,牵着雾杳的手力道一重,疼得她差点龇牙咧嘴。
众贵女瞬间就坐不住了,如被骤风吹散的一团采蜜蜂蝶,哗地窃窃私语起来。
“比三朝?是我想的那个比三朝吗?”
“她果然脑子不大好使。”
“就她这样的,还要和夏琬琰斗艺,一会儿输了不会羞愤投河吧?”
“哈?”闻言,夏琬琰绢扇一停,露出了怀疑自我的神情。
她连问了蓊桃两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问题,目定口呆地凝视了雾杳须臾,忽地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唉、唉哟我的……肚子,哈哈哈……”夏琬琰乐不可支地抱着肚子,“就你,就你那一手小狗爬的字儿,蚯蚓似的画儿哈哈哈……”
许明姌改牵为握,扯住了欲往外走的雾杳,微摇着头,一双如雾中远岫似的秀眉细拧着,“杳杳,万万不可。”
纵奴抢物是一回事,最多只能算是同窗间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