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乌娘顿了顿,“小姐莫怪老奴多嘴。他们这些粗人闹事,动起手来也不足为奇,但张奇生那纸糊的胆子,即便是假借了咱们的名头,李家不买账也不是一回两日的,何以将人打死……一个能被媳妇追着喊打的汉子,若说伤人的是他,想必,是失了手?只是这自戕,的确是稀奇。此人既怂又笨,哪怕一时糊涂行了恶事,也不至于带着一家子都去赴死……老奴斗胆猜测,这里头,恐怕还有些别的牵扯。”
这几句正说在谢从安心里,她点头道:“嫫嫫说的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张奇生究竟有没有参与,打伤了李易的究竟是谁,事事都未有确认。这庄上管事的老李又那般糊涂,都问了半日,感觉也真的问不出了。但就依他们所说,这张奇生是因事败露,怕了我的责难才举家自戕,为何那李易就不怕我,还敢跟他硬吵起来,拼了命也不肯示弱呢?误伤李易在前,张家自戕在后,两件事都要与我挂上,显然是要扯我入局的意思。”
语气中的嘲讽让乌娘不敢轻易做声,她心里却记挂着这几日的经历,想起莫名被诏入宫,挂在唇边的冷笑忽然就淡了。
那日被诏,当是有些名目才对,可是皇帝却除了赐婚却什么都没说。
这些天,只要她想此事,就觉得不踏实。
入宫时牵头带路的是宫中车马,虽没有一定要绕开刑场的规矩,但这种晦气,放在平常人家,谁不是避无不及?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如此安排?
还是皇帝要确保闭门不出的她亲自看到郑氏的下场……
可皇帝对谢氏一直在诱虎出山,所以爷爷才会避世十年,这怎么又忽然换了法子?
心头越想越乱,已压不住怒火的谢从安将茶盏重重一落,咬牙切齿道:“竟敢欺负到本小姐头上!”
竹帘敲在门框的动静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只见去而复返的谢又晴站在门前直愣愣的站着,望着一旁跪地的乌娘。
见到两人惧怕的模样,她心中顿时明白,一面让人进来,一面将乌娘扶起。
谢又晴偷瞧着她,一句也不敢多问。乌娘也不敢再坐,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
谢从安不自觉的皱了眉头,没忍住叹了口气。
乌娘瞧着于心不忍,思量了半天,又迟疑着开口道:“小姐莫怪老奴多嘴。老奴的姐姐一家在这庄上住了多年,就在张李两家的后头住着,且这几日天气凉爽些,老奴便和姐姐多在院子里,趁着天光做些活。族中那位是怎么出了李家的门,又何时进了张家的屋子,这两方的动静,老奴都是亲眼瞧见了的,当真不敢浑说。”
瞧出嬷嬷的忐忑,谢从安连忙开口宽慰:“这是自然,从安知道。嬷嬷切莫多心,我懂得你是为我好。只是此事中的蹊跷太多,影卫查问费时,庄上又大多不是咱们世族中人,若是强行控制询问,又唯恐生乱……”说着忽然又有了主意,“不如,晴儿让人去顺天府鸣冤吧。”
谢又晴虽不明白,但主子的命令自然要做,领命要走时又转回身道:“小姐是要状告李家,对吧?”
谢从安抿唇一笑,点头催她快去。
此次的田地纷争,李家张家都事有蹊跷,瞧着似是故意要将她牵连进其中。不知该不该说她草木皆兵,但如今的朝堂之上,长安城中,大家对四大家族的处境都讳莫如深,若她将此事当作家事处置,来日清算起来又是可大可小,倒不如直接扯到日光之下,也好趁机看清楚这棋局之上,搅弄风云的究竟都是些什么鬼神。
谢从安再次叹气。
就算撇开江南府事,康州之乱也才过去没几日……一想起黄金案后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她就恨得牙直痒。
如今剑走偏锋,将事闹大,她也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希望这背后之人会因此而乱,或能给她堪破局势的机会。
若是巧合便还罢了,当真有什么人布下陷阱,她仍需想出法子将风险控制在最小才行。
窗外天清色朗,凉风习习。
谢从安修书一封给爷爷报信,又去外头田庄上逛了逛。
用罢晚膳,正在看影卫送回的消息,忽听前头来禀:谢勋请见。
族中当年选送入长安时,曾有一番不小的动作。这位与张奇生交好的谢勋公子,曾在选拔中被谢元风和谢以山两家共同排斥,最终无缘侯府,家人也因此郁郁多年。
消息说,此次他们家是因为郑氏横祸才日夜兼程的举家北上,大抵是想要博一个近水楼台。
谢从安手托茶盏,瞧着堂下站定的人。
容貌端正,穿戴齐整,举止大方。
只是这般的公子哥在长安城里多如牛毛,大街上随手一抓也有几个。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不到这么普通的人,竟会做出那样不普通的事来。
她放下茶盏,唤了声谢勋哥哥。下首之人已是满面通红。
“从安当真好奇,这么薄的面皮,怎有胆犯下这样的错事?”谢从安笑笑。
没料到堂下人却直接跪地道:“百里知道大错已成,虽是有心悔改但已回天乏力,如今只能前来认错。便是那李家真敢要我如何……还是家主要将我杀剐,都悉听尊便。”
“有心悔改,回天乏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一字一句的念罢,谢从安又轻轻笑了。
谢勋偷睃她一眼,见小小的姑娘独自在高椅上坐着,摆弄手里的茶盏,瞧去模样和善可爱,就以为有了胜算。眼神飘忽间,推诿辩解的话已到了唇边。
不知为何,对面语气骤变,风刀一般道:“当真的伶牙俐齿。”再看时,只见谢从安冷眼而望,早已没了笑容。
“可笑我恶名在外,竟还能遭此无妄之灾,被你等逼迫至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