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退,我讲了,都不许退!”那掌军的大胡子裨将,此时已经有些声嘶力竭,却依然不断在怒喊,指挥着夫壮营,以及两三营的营军步弓,继续攻打着吞狼关。 死伤无比惨重,举目之下,尽是各种残尸,沾血的刀盾与旧甲,掉的哪里都是。一个被投石砸断了腿的夫壮,鲜血淌了一脸,抱着断腿,痛苦地嘶喊着。旁边的夫壮,想要过去救人,却还没走出几步,那断腿的夫壮,便被飞矢射死,彻底没了声息。 陈景拳头在颤。他从未想过,古时的战场,居然如此恐怖。冷兵器真枪实刀地厮杀,血与火的战场,无一处不是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快,快些!第四哨准备!”一个老都尉骑着马,惊慌失措地赶来,“第二哨也拼光了,轮到你们第四哨!” 丁沛满脸都是忧色。前排的惨状,他自然看得清。如他这样的老兵油子,亦是心头发颤。 这哪里是攻坚,分明是一面倒的屠杀。这城高墙厚的吞狼关,凭着他们这些夫壮,怎么可能攻得下! 得到命令之后,丁沛咬着牙,骑马又赶回陈景面前。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着脸色,观察了四周,久久才看着陈景,声音很小,却咬牙切齿。 “陈景,你觉得如何?若不然,我再闹一拨哗变。大不了,你与我带着人一起逃役,落草为寇。我看过了,后面的监军营不过百人——” “丁将。”陈景抬头,“你瞧着这些夫壮,大多都有家人。若是逃役,牵累了家眷,如何再为人子,为人夫。” 丁沛痛苦闭目。他明白,陈景说的确是事实。 “陈景,唯死战尔。” 陈景没有接话,脸庞之上,同样爬满了沉重之色。这一次突然攻打吞狼关,过于急促,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准备。 “我打过很多仗,亦做过很多丑事。譬如抹血涂脸,扮作死卒,又譬如遇见飞矢,便假装中箭,先退回后军。”丁沛缓缓仰头,环顾着周围的第四哨夫壮,“但这一次,终归是逃不脱。陈景,你我若不死,说不得回了登丰城,要连喝七日七夜的花酒。” “好!”陈景垂着刀,脸色也有些动容。和丁沛一样,这一场,仿佛避无可避。 那老幕僚张素,怂恿胡尊的诱敌蠢计,将整个夫壮营的五千人,齐齐推入了深渊。 “丁将,攻城之时,切记让夫壮营的人,往城门左侧的方向靠,我观察过,吞狼关的城头,左侧守城步弓并不多,离城门越近,则飞矢越射的凶。” 陈景沉着脸色,“无需搭城梯,以防住飞矢为主。” 说什么先登者,封将赏金,无非是一坨大饼,谁想吃,谁死的越快。左右这桩攻城的战事,是老幕僚张素,为后计在做铺垫。 但在陈景看来,这一计的破绽很多,未必能成功。狗屁的智绝江南,一出天字号的傻计,逼得夫壮营白白赴死。 …… 离着吞狼关不远,一处视物极佳的高地。 胡尊脸色痛苦。前方的情报传来,说五千的夫壮营,到了现在,已经死伤近一半人。要知道,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便有二三千的人马,埋骨在了蛮山。 “张素,此计真能成功么。” “自然能的。”张素脸色认真,“大人无需自责,夫壮营来蛮山,原本就是赴死的。有他们作为头军,此计才能大成。” “但战死的人,似是有些多了。” “还好吧。”张素抬头,脸色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大人当明白,只有平叛成功,南方六州的变法,才能继续下去。所以啊,这是为了天下社稷考虑。区区几千的夫壮营,大人莫要再放心上。” “第四哨的夫壮营,也要开始进攻了。”胡尊错开话题,叹了一口气,明显是默认了张素的建议。 夜色之下,这位南方变法的掌灯人,垂下头,沉默地看向前方。若没有意外发生,第四哨的夫壮,将会和前面的人一样,战死在吞狼关下。 “张素,何时开始用计。” “再惨一些,待吞狼关上的叛军,只以为我军大势已去,生出倨傲,定会出城追击。骄兵之计后,我平叛军的败势,便是一个钩子,会将城关里的叛军,都钩出来。” 有山风急吹,吹得这位智绝江南的老幕僚,身上的文士袍子,不断被鼓起。作为王朝变法的拥护者,他的心底,并非是为了什么天下公义。而是出身小户,那些庞然大物的门阀世家,都不愿意重用于他。 莫得办法,他只能选了另一个阵营。试图作为跳板,先让自己青云直上。 呼。 张素抬起头,面朝着昏色的天空。一双眸子,趁着胡尊不注意,露出丝丝的贪婪。 久久,不远处一声投石的砸落,才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扯了回来。 …… “拾盾,快拾盾!”大胡子的裨将,声音已经彻底干哑,前方的惨状,让他呐喊之时,有了一份藏不住的小破腔。 层层的命令传下,夫壮营第四哨的人,在监军营的催促中,列着阵型,往前步步而去。 弯腰拾盾,又有十几人中箭倒地。一面倒的屠杀,甚至隐约间能听到,城头上叛军的欢呼声。 “丁将,拾盾之后,以圆字成阵,先防住敌军的飞矢。” “陈景,先前的几哨人,都是长墙阵型去攻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