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崔六娘只教了她与仪娘半年剑术,到底有几分情谊在了。她落得那么一个下场,且还是姬桢自己去告发了她,心下怎能半点儿不难过?
但隐约也有几丝恨——知晓崔六一定是与济王有些关系,能进了函林侯府,或许正是济王早年便安排下的棋子。
忠心,没错,可当自己是被别人的忠心,差点儿送上绝路的人时,姬桢怎能宽宥崔六娘呢。
“那济王,也跟着就……”
“嗯。”
“那济王妃呢?济王妃跟着他们一起逃,还是……?”
明氏的脸落了下来,仿佛济王妃的下落,更难交代。
“就当她自尽殉夫了。”
憋了许久,也只说出这一句来。
姬桢闻言愕然。
就当她是殉夫了?
那便是不曾殉夫。
不殉夫,她又去了哪儿?
如今济王已经身死,接下来撤藩也是必然的事情。既然没有了济王,何必还有王妃?
那个性情很不温柔的女子,是出家了?还是被送到什么再不会见到外人的地方,又或者是改嫁了旁人?
明氏摸摸她的头,道:“阿桢,阿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今后见到金贤妃,她心性古怪,你只绕着走就是了。既不要招惹她,也莫要与她身边人多话。”
“嗯?”姬桢一怔。
怎么又提到金贤妃?
她正错愕,却见明氏笑了:“好啦,再没旁的事儿啦。”
姬桢懵懵然走出房外,带着在外头等候的侍婢们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路走,一路想着今日伯娘与阿娘的话……这都是什么没头没尾的言语,从中仿佛拼不出一个前因后果来。
只想着,金贤妃或与济王妃邓氏有关……可她们俩,从姓氏上瞧,不是姊妹,从年龄上看,不是母女,从相貌上看,也没什么相似。
只都是一模一样的别扭性子,莫非阿娘是在用金贤妃的性子乖张,暗示她今后不管在何方遇得济王妃,也绕着走?
也对,济王妃与她,确是有仇。
若没有她,也许济王就能逃走,济王妃还有母仪天下的一日,连她的儿女们,也不会在皇帝的报复中丢了性命——虽则他们现下都还活着,但姬桢以为,皇帝很没有留下这些侄儿侄女性命的机会了。
恰如若济王登了基,也不会留大伯父的儿子们活着一般。
上一世,大伯父人还不曾咽气,匆匆赶回京城的太子阿兄便在路上暴毙,之后,姬栌在父亲去世之后,也没活过两天。
要说是他们自己死掉的,无人加害,姬桢便是只三岁,也不会信。
天家情薄,难道只是说皇帝对妃嫔的恩宠随时可以消散么?
做君王的,从来都是对自己的兄弟更薄。兄弟尚如此,侄儿们便更是……
可是,虽则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身处其中的人,仍会悲伤,愤怒,会仇恨。
济王妃许是最恨皇帝,可难道不恨她吗?若是济王妃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未必不会报复她。
只盼她便是改嫁,也别嫁给……
姬桢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亦一绊,险些儿趴在过院子的一道门槛上。
还好身后跟着的霜葭抢前一步横挡了她一把,才没那么趴下去:“小娘子可没吓着吧?”
姬桢在原地站了几息,方醒过神来,脸上生挤出一丝笑意:“没吓着。”
只不过是脚下一绊,怎会吓到——倒是方才在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着实可怖。
她想起,皇后今儿问她,那天“瞧出”了什么。
是“瞧出”,不是“瞧到”。
济王妃身上,有什么等着被发现的秘密么?而她提到济王妃和金贤妃的性情都不好时,伯娘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了。
济王妃和金贤妃有什么牵连?姬桢上一世都不曾听说她们两个有何牵连,想必,是真没牵连。
但若是在什么人眼里,她们俩有什么相通之处呢?
方才阿娘说的那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一刻,她想到了个极可怕的“或许”。
或许多年前,伯父与三伯父都心爱邓氏,而邓氏嫁了三伯父……伯父便只能寻一个性情如邓氏一般乖张的金贤妃来宠爱。
而如今三伯父死了,邓氏可以入宫了,于是金贤妃也就不必再存于人间。
不,“金贤妃”应当在,而“金贤妃”本人,不必在。
如今金贤妃还正在被禁足呢,一年之内不会见到外人,而一年之后……
一个在恐慌与痛悔中度过一年的女子,年岁虽然不到三十,可瞧上去较从前憔悴衰老,亦正是情理之中。
济王妃也只比金贤妃,大十多岁罢了。
贵妇人一向精于保养,济王妃先前的模样,比外头二十余岁的民妇都还娇嫩些。她若充当“金贤妃”,半点无怪。
虽然知晓这只是自家的猜测,做不得真,可单是想想,姬桢也是心惊。
金贤妃得了近十年的宠,还生出了皇子啊。
这样的一个人,若也能被轻易舍弃,后宫中的哪个女眷会不心凉?
更况,济王妃对皇帝,该有多深的恨!
济王府四位小郎君,三位都是济王妃亲生的。
伯父若不杀他们,后患无穷。若杀他们,济王妃又要如何想?
再有旧情,留着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也是将性命全系在一根头发丝儿上。
她伯父,该当不会如此愚蠢罢!
姬桢咬咬唇——便是济王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