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细说说。”他轻声道。
胡多贵却盛来好大一碗粥,粥面上放着一只对剖开的白水煮蛋,粥水里搅着许多肉丝菜丝的:“阿兄用饭,您吃着,我说着。”
沈衍道谢,接了粥碗,就着一张矮脚榻几,一口口慢慢咽着温热的粥汤,只觉那一点温暖,从舌尖到胸臆,再漫到四肢百骸里去。
这粥里虽然不曾用什么贵重食材,然而他前世用过多少好东西,米粥沾了舌尖,便能尝出这该是今年新贡上的桂花粳。
在抱珠院中,能吃用桂花粳的,不是姬桢,便是姬椿。便是陆仪娘,也没资格吃这样的贡米。
是阿桢用她的分例,安排了人为他熬粥。
胡多贵见他吃了几口,才道:“昨儿个太子殿下,不是赐了阿兄好棒伤药么?却原来那孙内侍好不是东西,趁着王内侍出门的时候,偷偷在那药膏里撒了一撮土,还搅动了两下——王内侍今日早上,恰是用了弄脏的那一团药膏,于是阿兄便发起热来,昏迷不醒。也不知是谁禀报了殿下,殿下亲自去了阿兄的屋子,将那药膏往外一倒,便瞧出了蹊跷……”
“可殿下是如何知晓,往药膏里掺土的人是谁?”沈衍问。
胡多贵掰起指头来:“断不能是阿兄自己罢,那么便只剩下孙、王二位,殿下审问王内侍时,孙内侍尚未回来,亦不知药膏事发——于是殿下命令将他们每人杖责二十棍后,分别看守,都涂那弄脏了的药膏。王内侍也便罢了,孙内侍趁着盯着他的人出去,爬也爬下了榻,将药膏擦干净……阿兄试想,这掺土的事儿,若不是他做的,他怎会知晓那药膏涂不得?”
沈衍愕然:“这都是……是公主殿下想出的计谋?”
“是呐,要说咱们殿下颖慧之至,哪里像个不满十岁的小娘子。叫奴看,便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夫人,也没有她这样聪慧了。”
沈衍缓缓点点头,一时心下竟是五味杂陈。
阿桢待他是好的。
可阿桢也是真聪慧啊。
她只八岁,便晓得这样的法子——前世他还与她讲过个与此相似的故事呢,那会儿,她还击掌称赞审案子的官员聪明……
其实她根本都知道。
她只是,想顺着他而已。
那些点滴小事啊……彼时他无知无觉,如今回头再望,才晓得她情深意浓。
偏偏辜负了她,偏偏辜负的是她。
“阿兄且看,殿下还赐了保宁锭,与您洗伤口用呢。这保宁锭,奴听说,是只有极得帝宠的贵人才有的。想来咱们公主殿下手上,也没有许多……”
“殿下深恩,沈某……着实不知何以为报。”他哑声道。
“报什么报?”却听得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那是姬桢,“你醒啦?”
她的声音还带着昨日大哭咳嗽留下的嘶哑,可在沈衍听来,再没有什么声音,能比她的嗓音更美。
胡多贵吓得打了个哆嗦,几乎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赶去开门——姬桢跨过门槛,只随便摆摆手,便走过他面前,走向侧躺在床榻上的沈衍。
沈衍想起身,她却道:“别动。”
他身子僵了僵,最终是不曾动弹。
望着她,走向自己。
她一双眼眸里,映着灯火,也映着他的影子。
她终于在他床边停步,一转身,坐在他身边,裙摆刺绣的荷叶莲花游鱼,登时仿佛活过来了一霎。
“疼吧?”她问。
“……臣,还能忍。”他低声道。这是这数日来,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问出这关照的话来。
“那你可要记好有多疼。”她说罢,抿抿嘴唇,才道,“我知晓你念着太子阿兄身边的人,可是,他会打你,只有我才会救你……虽然我想赶你走,可是,我还是不忍心看着你受罚。要是你去了他那里,他再打你,那个宫人能救你么?沈二郎,你不要犯傻,这天下,只有我……只有我待你最好。”
沈衍已然红了眼,他点点头,哽咽道:“臣知晓。”
“那你再不准分心……”她说,面上神色,是自来天真任性的小娘子才有的娇蛮,“我待你最好,你也要待我最忠诚才成。”
“臣……臣只忠于殿下一个人。”他说。
声声字字,郑重得仿佛要刻在骨头上,揉到心里去。
“那,我们还是朋友罢?”她又问。
“……臣求之不得。”
“这个给你。”小娘子笑了,将一只紧攥的拳头伸出来,“你把手伸出来呀。”
沈衍不知她要给他什么,只能用左臂撑着身体,伸出右手来。
她松手时,一片带着她温度的小小银锁片,静静落在他掌心。
“我知晓你用不上这个,这是小孩童戴的,可是,偷偷藏在荷包里头,不叫人瞧见,便不算丢人罢。”她说,“你不是受伤便是生病,我想,你用得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