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手上跳跃,果然比方才炙烤来吃的两尾雪鱼都大了许多。他们一并随行的人也便罢了,并不知晓这雪鱼平日常见的尺寸,驾舟渔妇却是啧啧称奇,道这样大的一尾鱼,若是新鲜活跳送到市集上去,或许能换得五贯钱呢。
说着要贺沈衍:“郎君这可是发了财!”
却是引得众人面上都带笑,四贯钱算得甚么?
虽则姬桢起头,宫中便不爱奢靡了,断不至于如廿年前一般,数百贯钱也当了花瓣儿洒出去般不心疼,可四贯钱,未免太也少了。
沈衍却不笑那渔妇见识浅薄,正色谢过她的好言语,道:“我听阿嫂方才说,江中水寒,雪鱼生长极慢……”
“是了,这鱼这样大,或许是长了十余年,也未可知……”
沈衍微微颔首:“若是如此,这鱼,实在也罕有。”
说罢望向姬桢与仪娘:“敢问家主娘子,这鱼,咱们该当如何处置?”
那雪鱼被一枚铁钩穿口,挣扎许久,此刻却是已然没了力气,只尾巴还在不时摆动一二下,以示不肯屈服。
姬桢张口要说甚么,却是灵机一动,望向仪娘:“阿仪,你说怎么办?”
可仪娘却是挺欢喜的,道:“那,把它放了罢。”
此言一出,众人悉皆惊愕。
姬桢也不曾想到,她方才还同仪娘描摹过这雪鱼炖一盅浓白的汤,有多么美味。
仪娘还道,她也想试试的。
怎么此刻见了这样大的一尾鱼,反是要放了?
到底是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原先虽都一怔,此刻却也见机得快,纷纷笑道:“陆娘子佛性,倒是这鱼儿得了难能的福气了。”
沈衍也从容,立时便摘了鱼钩,俯下身子,将那雪鱼双手捧了滑入江水里。
雪鱼半点儿不留恋,掉头便没入青黛色的深水之中,沈衍借了江水洗罢了手,方笑道:“却是这玩意儿欠几分灵性,竟便这样跑了。”
仪娘道:“它一条鱼儿,能有甚么灵性?我也不指望它绕船三周甚么的——去便去了罢,再莫要被人钓了才好。”
她这话,自是引得那一众宫人们赞誉。
独渔妇神色怏怏,四贯钱,于这些个瞧着便齐整非凡的男女贵人们大约不算甚么,可于她而言,却是阖家多半年的进益。
若是这鱼能拿去卖了——哪怕给她一成的酬劳,她也会欢喜不尽的,可怎么就放了呢。
她甚至有些委屈——贵人们瞧得见一尾鱼儿可贵,却瞧不出她这样的贫苦百姓,活得艰辛。
同是女子,那两位“家主娘子”,恍若天上的仙妃,混瞧不出年岁来。她却不满三十便是满面风霜……
她们怎么会明白她的难处。
正是心中怨艾间,却听身边响起小侍婢的招呼:“阿嫂,阿嫂?”
渔妇连忙打叠了精神,应得一声:“怎么,贵人们有甚吩咐?”
“这个给你。”小侍婢说着,往她展开的、结满厚茧的掌中放了一块银光闪闪的物事,“是我们那位陆娘子说给你的。你为我们撑船一日着实是辛劳,原也该将那鱼留给你,可她瞧着鱼儿可怜,将鱼放了,便很应当给你些偿补。”
渔妇愕然,那银色的物事虽不大,却沉甸甸压手,她惊道:“这,这莫非是银么?”
她一生来从不曾见过这样鲜亮的白银的,阿娘留给她的银镯子与阿家与她做聘礼的银簪子,都是不知带了多少辈的物事了,乌沉沉的。
这样新炸的银子,真是比甚样物事都美,若说世间还有更美的,怕便是金子了罢……
她晕晕乎乎地想着,将那锭银子揣在腰里,待回了家中,便与左近邻人吹嘘。
她今日得驾了一艘天宫里飘入人间的仙舟,还遇得了神仙娘娘。
至于得了赏赐的银子却是不敢说,怕消息传出去,让甚么歹人听了起意——江中素来是有水匪的,可怕得很!
却不想数日后上集市卖鱼,却听得新传说,道是江里的水匪前些日子不长眼,出门打劫,将主意打到了河神娘子巡游的天舟上。
不仅不曾夺到那艘体面的船,反被两位河神娘子各自亲挽了长弓,一箭一个,一条性命也不留,尽数除去了。从此江上再无有打家劫舍的匪类,大伙儿尽可安心过日子了。
“那河神娘子是有两位无误!”据说瞧到这一幕的渔女,正大声说,“都生得天仙一般相貌,一个头上插戴着珊瑚钗儿……”
渔妇越听越是惊慌,两位河神娘子的打扮,不便是那一日赏她银钱的两位“仙子”么?
怪道她们的从人能钓到那样的大雪鱼,河神娘子想要,甚么样的大鱼没有?
众人鼓噪着要为两位河神娘子立祠,渔妇却是一时连鱼都顾不得了,将担子托给了邻人照管,匆匆赶回家里去,掀了屋角松动的木块去瞧,那银子还藏在原地呢。
这是仙人赐下的银两,必不是让她随意花用——渔妇想着,取了银子,便去寻银匠,要打做一对银鱼儿。
鱼儿打成,便迫不及待送入那河神娘子祠去,出门时口中尚念叨,正巧一名着青衫的中年文人路过,细细打听了一番。
过得几日,城中茶肆的说书先儿们,便上了新话本,名唤《江上遇仙记》。书里那一青一红两位河神娘子剿灭水匪的情形,委实威武飒爽非常。
倒是叫出游了好一阵子后原路返回京城的姬桢与仪娘听了去——姬桢越听越觉耳熟,不由瞧向仪娘。
仪娘也正瞧她,二人目光一对,不由都笑了出来。
哪里就是她们两个剿灭了水匪呢,太上皇帝和太后的船,左近必是有御林军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