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她坐在做手工的操作台前凝着满腔爱意奋力雕刻一片龙鳞时,往事一幕幕回忆起来,才琢磨出自己说这话时的味儿尽然是酸了,巴巴的也带上了委屈。
但,当当局者时总是没有当旁观者时清醒。
现下的霏羽,只是从短暂的抬头中立马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去,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但屏幕上一个个被敲击出来的字是再也没有看进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唐风那天的态度,你让他陪我去,指不定又要被他嘲笑一番死板。”
路北是个非常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霏羽虽然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语气中已经漏出了些微的缓和,便得寸进尺道:“况且我们之前都说好了,你是又打算抛弃我了吗?”
看吧,这就是路北此人,霏羽心道。他真的非常清楚如何能让自己心软。
霏羽的思绪飘到了不久前,她准备去茶水间接水喝,便听得里面路北和林安安的对话。其实事情也就是她偶然碰见林安安向朋友吐槽陈丹之后几天。
“我那时被吓坏了,生怕被告状了去。”是林安安的声音,她不知道先前两人在聊什么,话题如何就到了自己身上。便打消了推门进去一起聊天的念头,想听听对面的人怎么说。
“宋老师人……”是路北的声音,后面的话估计喝了水的缘故,带着含含糊糊的听不清,但她大致从语气和对面林安安的反应判断出应该不是什么坏话。
料他小子也不敢,霏羽想。
那头林安安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初印象就感觉有点冷淡了。”
这话也没有说错,林安安是整个宏双最初见到自己的那一批,正好那时自己刚好从蓉城回到渝城,心情的确说不上美妙。
“哪有,宋老师内心其实很柔软的,你跟她撒个娇卖个惨,她就什么都答应你了。”语气还有几分骄傲的意味,听得出少年人的活泼。
她那时便又把这声音同初初只闻其声时比对起来,只觉声音清朗,似乎有股说不清的暖流涌入三四月的渝城,趟过心扉。原来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没有经历过自己的一切,也还有人能有那么一点懂自己。她还讶异于,自己潜藏的这份伪装,没被别人看出,到是被一个相处不过短短一月不到的小屁孩摸了个几分。
比如此刻,画面回转到办公室,那人从撑着桌面的姿态,到安静的坐到对面的椅子里。一副乖乖等待回复的小狗模样。
刚才站在那的压迫桎梏感瞬间消失,霏羽浆糊似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嘴巴上却没那么快饶人:“到底是谁抛弃谁呀?”
“我我我我,是我。”
这是彻底软化下来了,路北顺着竿子爬。
“好吧,谁让我人美又心善呢。”这是上次电话中,路北最后反复喃喃的那几句,阴阳怪气的,也就路北能当下开心起来,“腾”的一下站起,眼里兴奋的光芒遮不住。
“那就这周天吧,我提前向林老师打听好了,那天你休息,绝对有空。”
你看这人永远能把你的后路堵地死死的。
周天还没来的前几天,四月清明时节的雨就已经纷纷扬扬的开始下了起来,大有来一场大暴雨的倾向。
霏羽这几天也提醒过宏双的人,时刻带把雨伞,不要让兜头的大雨浇湿了去。毕竟渝城的四月不比其他地方,可能在你不察之时说下就下了,颇有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架势。
但再小心的人也有疏忽忘记的时候。
接到路北打来的求助电话时,霏羽也才刚到宏双。今早半路上突然的下了一场大雨,她坐在正好穿江而过的地铁上,雨花“刷刷”飘打到车窗上,外面的渝城高楼大厦山山水水瞬间笼罩在茫茫的一层雾色里分辨不清。
还好她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把常挂在门边的黑色雨伞,到不至于下车的时候就被堵死在车站口出不去。
身上的雨水还未擦干净,就听到斜挎包里响起了一阵急躁的电话铃。
霏羽从前台的抽屉里边拿出常备着的毛巾,边接起了电话,随意的擦拭大衣上沾上的雨露。
那头声音伴随着模糊的雨声,能隐约听到四周嘈杂的人声,用着地道的渝城方言:“好大的雨!”
她一时不觉是谁的电话,正准备看手机屏幕,那边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没带伞,你能来这边车站接我一下吗?”
语气不似之前的死皮赖脸,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霏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哪?”
也只有到真正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到人的事情上,这人才会用这种态度,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
那头轻轻吐露了一个地方,声音里有丝丝颤抖。
霏羽不自觉多问了一句:“很冷吗?”
“嗯。”
“出门没多穿一件衣服?”
那头声音寡淡,像是被春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无精打采地和霏羽进行一问一答:“不知道渝城的四月还这么冷的。”
人到雨季就容易受天气的影响而多愁善感,霏羽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想着张琪元之前说过怕冷的,便一直放着件深棕色厚棉衣在宏双,霏羽没犹豫,立即联系到张琪元向他借了来,就又拿着伞冲入了雨幕。
路北所说的车站出口离宏双有差不多两公里的距离,平时腿脚快一些也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她还是怕那人孤零零的立在站口,冷风萧瑟,虽谈不上刺骨,但也足以来一场糟心的风寒。思及此,霏羽把抱在手中的衣服往前胸埋了埋,怕打湿沾染了外面的寒气,脚下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周遭环境在渐快的脚步里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的“哗哗”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