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的也就是这一天了。
比如尹青萍。拾翠殿的禁足令没说什么时候解,时日一长皇帝若是忘了,她大概就是要老死在里面了。
她断不能如此。懿兰拧着眉,一双手越攥越紧。
马车从延英殿到甘露殿实在是很快的。懿兰下了车驾,由早已等候在此的典寝引入寝殿。
甘露殿的金碧辉煌不是寻常宫室可比,懿兰认不出博古架上、窗边几案上琳琅满目的珍宝,只觉得如入仙境。
蓦然想起先前许多人说皇上倡俭,不免觉得荒唐。皇家所谓的节俭,够寻常百姓活几百辈子。
“颐美人在此稍候,皇上还在批折子。”典寝同她说。
懿兰颔首,也不敢去坐那龙床,只坐在一旁的榻上,偷偷打量着那些珠玉陶瓷。
两壁挂着几幅画,画的有山水,有松鹤,有石竹,懿兰看不懂,只知道应当是名家之作。博古架上正中央是一块玉璧,比人脸都大,还厚实,懿兰听过和氏璧的故事,心想这玉璧应当不输和氏璧。架上还有或红或绿或黄或白的玉器,懿兰便认不得了。
她坐着的榻上小案上摆着一盘残局。懿兰是会下棋的,她爹教的,但算不上擅长。她瞧了许久,并瞧不出破局之法,便作罢不再研究,目光落到棋盅里的棋子上,微微一惊——这棋子竟是玉制的。她家里的那副棋是木的,掉了漆连黑白子都分不清。
有珠帘声响动,懿兰抬眸看去,正是皇帝。他似乎是累了,疲惫地揉着眉心。
懿兰起身行礼,放轻了声音:“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傅仪宁走到榻前坐下,放下手来看她,末了笑了笑,扶起她让她坐下。“你这样打扮,甚是清爽。”
懿兰揣摩着作答:“臣妾出身微寒,不喜奢华。”
“那很好。”傅仪宁对她有了些许赞赏,问她,“你家是哪里的?”
“臣妾是清河县人氏。”
“哦,那离京城很近。朕记得那里的县令是谭志才,他为官可还好么?”
懿兰与县令千金有旧怨,但也不可否认县令是个还不错的县老爷。她说:“臣妾不大清楚,只是常听街坊夸赞。”
“那想来是不错的。”傅仪宁对于治下安宁颇为满意,又问起那件寝衣,说,“你绣的寝衣很不错,皇后也夸你,说织造司也比不得你的手艺。”
懿兰垂眸:“皇后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只是微末手艺,皇上不嫌就好。”
“她是实话,你太谦虚。”傅仪宁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淡雅美人令人满意,“朕今日见你也觉得你担得起皇后的赞誉。朕自登基以来便想着倡行节俭,可这事儿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落实。你出身民间,又不喜奢华,朕觉得这些事你帮着皇后做就很好。”
懿兰闻言讶然,慌忙起身连称不敢。
傅仪宁笑着扶起她:“皇后出身大族,很多东西她其实不懂。比如朕前日用膳时问承膳司,一个鸡蛋价值几钱?典食答朕,自宫外购入五两一枚。朕又召统计司典簿,她给朕看了账簿,鸡蛋五两一个,待做成菜肴放到朕桌子上,算上层层宫人的俸禄,一个便是八两七钱。”
懿兰愕然,一时说不上话。
傅仪宁见了她的反应,意料之中地笑了。“她们打量朕不知道。可朕就算不知外头物价,也能想到这中间一层一层盘剥了多少。那个吴司簿,她儿子在京城买了多少宅院,用的都是朕口袋里漏出去的银子。”
皇帝说着说着便露出愤怒之色。
懿兰垂眸说是:“五两银子,便是供养读书人的人家也足以过活一月了。”
傅仪宁尽管早猜到了,心中还是暗吃一惊,叹了一口气。“所以啊,朕要整治这宫里不正之风。可广务司自太祖皇帝设立以来两百多年,根子早已烂了。就说那吴司簿,她是庄太夫人的娘家人;陆司礼,她是母后与皇后的娘家人;佟司珍是先帝宜慎皇后的娘家人……几乎人人背后都有倚仗,还相互勾连,一团乱麻。”
秦懿兰的骨子里是看不惯这些世家大族的。因为他们拥有了一切,却犹嫌不够。他们以压迫底层人为生,吸他们的血,抽他们的骨。
于是她颔首:“臣妾才疏学浅,却也愿为皇上分忧。”
傅仪宁了解了秦懿兰的家世,便知道她会心甘情愿成为他可用的一把刀。
他欣慰地笑了,朝她点点头:“朕相信你。”
傅仪宁执起懿兰的手往床帷走去,嘴里说的却并不是什么缱绻情话,而是广务司的千头万绪。他告诉懿兰,打算就从承膳司入手,好好清查采买贪污之人。
“是。”懿兰柔下声音,为他宽衣解带,言语奉承,“皇上英明睿智,必能肃清宫闱。”
傅仪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高宗皇帝在时好大喜功,国库空虚。到皇爷爷登基时又逢天灾连连。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有心,必能中兴大越。”
懿兰解下皇帝的外袍,身子靠近他,让傅仪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百合香。傅仪宁一把抱起她,倒向床帷之中。
“朕若为中兴之主,兰儿亦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