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谢停云蓦然顿住了。 他看见那个人身量颀长地站在天光之下,锋利桀骜的眉眼微低,眼眸像是藏了星辰,抬眼的时候能在一片幽深之中看见极亮的锋芒。 那是一张无论到了哪里,谢停云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那个人褪去一身伤痕和血污,终于安然无恙地站在天光之下,那是谢停云无数午夜梦回时才会发生的画面。 谢停云在梦中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因为一旦伸手 梦就会碎。 那人吝啬得连在梦中都不肯让他接近。 周围的弟子们看见谢停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了然道:“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好看吧大师兄?” 谢停云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在想这该不会是在刑堂里跪太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之后才会出现的幻觉。 宁沉无意间抬眸看了过来,隔着一扇模糊漆黑的窗,和谢停云一眨不眨的视线擦过,随后又收了回去。 宁沉的眉间带着隐秘的烦躁,像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心情不佳,但同旁人说话的时候依旧不会带上情绪,那是一种有礼貌的冷漠。 即使谢停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宁沉了,谢停云也能在下一刻恍然意识到: 一般宁沉要是摆出这幅表情,大概率是“行了知道了世界毁灭吧” 的意思。 这个表情过于生动鲜活,以至于谢停云甚至有些想笑,但他牵了牵唇角,却一点也扬不起来。 眼看宁沉被围了半晌,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开,刑堂里的弟子们还怪不舍的,刚想就地解散各自跪回各自的位置,就见他们就连跪着也如同松竹一般清雅板正的大师兄蓦地起了身,因为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得太久,膝盖生冷发疼,以至于不得不踉跄了几l下。 如果他们眼睛再尖一点,一定能看见谢停云颤的指尖正颤抖不休。 然而他们只看见谢停云身形微晃地站了起来,随后毫不犹豫地闯出刑堂的禁制和大门,像是再晚一息都会来不及一样。 徒留一干师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停云离开的背影,还有被他们大师兄轻轻松松抬手破了个洞的刑堂禁制。 谢停云从来都克己复礼,从一进门就属于经常被宗里长辈们挂在嘴边夸耀的例子,恪守宗规,君子端方,待人从来耐心有礼。 他们这些底下的弟子们也属实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看见大师兄被罚进刑堂罚跪,甚至还在罚跪期间就不管不顾地离开。 方才撺掇谢停云的师弟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这才喃喃道:“……这个我们大师兄是真喜欢啊。” 谢停云踉跄走了几l步,膝盖已经缓了过来,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方才赶走宁沉的巡逻弟子们看见谢停云擅自离开也不由得惊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大师兄……” 谢停云的眼神没有从宁沉的背影上离开,他嗓音微哑地说道:“抱歉,就这一次,属实报告即可。” 若是谢停云想要离开,就凭他们这些巡逻弟子,也不可能拦得住谢停云。 宁沉听见了动静,似乎是想转过身来。 那一刻,谢停云甚至私心有点想宁沉不要转过来,不要看见他,这样谢停云就能多一点时间思考他到底要以什么样的神情姿态来面对宁沉。 宁沉转过身来,看见谢停云从刑堂里冲了出来,属实有些意外。 刑堂难道是能随便进出的?要是能随便进出,刚才这群人为什么还要把自己 赶走。 宁沉没想明白。 然而现下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有些近,近到宁沉可以听见谢停云略微混乱的呼吸,低下头能看见谢停云细微颤抖的瞳孔。 谢停云的神情不太对。 这是宁沉瞬间得出来的判断。 不过,见到曾经救过他的同门,这个反应……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对啊,马甲出现在谢停云面前都是戴着面具的啊,谢停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宁沉对上谢停云的视线,有一瞬间心中不知为何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谢停云有些生涩而笨拙地说道:“你、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谢停云像是硬生生止住了原来的话头,转而生硬道:“你是不是那个,我被同门欺负的时候出面救了我的人?” 啊? 宁沉大为震撼:“你怎么知道?” 谢停云勉强保持理智,低声说道:“……你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疤,当时替我挡石头留下的。” 宁沉恍然低头,看到手背上当真有道很浅的白痕,于是懂了。 “……”宁沉道,“行吧。” 谢停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背在身后掐住颤抖的指尖。 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宁沉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诸般所求。 不知道他用了谢姓,取名为停云,甚至不认识他为了斩断前缘一点点捏出来的这张脸。 他和从前那个沉默而阴郁的小孩一刀两断,可宁沉只认识那个喜欢往他旁边黏的沉默小孩,不认识谢停云。 他怎么说? 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