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夜子长大,有一天我们在院子里捡到了两只狐狸。最初远远看到时,我以为是坏掉的黄纸伞被风刮起来,勾在屋檐下,毕竟它们一动不动,而且全身金黄,甚至看不出头脚,直到大量的绒毛随着落叶一起飞舞,才推测出那似乎是两只狐狸。”
——“也许曾经听到夜乃的话【让它们死掉很可怜】,所以心怀感激吧。”
——“夜乃在旅店工作的时候,它们就会在桌子下面蜷缩起来睡觉,小夜子从外面回来时,它们也会去迎接,跟兄弟姐妹似的。”
有些灰蒙蒙但微带春意的风拂上脸颊,他感到一阵瘙痒难耐,拾起头一看,旅店老板尾生彦正在给晒成焦褐色的纸束拂去灰尘。
蓝尾连续打了三个小喷嚏。
“哈哈,爸爸你看,狐狸感冒了!”小夜子笑着说。
他真实模样是蓝色的狐狸,当时为了融入人类的家庭,特意把两个分.身变成了黄毛。成为鬼是意外之外的事情,大部分人变成鬼之后才会是奇怪的动物,像鸟身、花瓶身之类的。
但蓝尾不一样,他变成鬼之前就是狐狸,像是山野妖怪那种?总之是个例外。
他不强,完全没有战斗力。当然,怎么能要求一只小狐狸战斗呢?他唯一会的就是在白雾里逃跑,跑得很快,所以每次别人只能看见他的尾巴,故而得名“蓝尾”。
后来直通到底的道路两旁,黑白相间的鲸幕绵延不断,尽头处有一群人正吵吵嚷嚷地举行佛事。
——葬礼的味道。
鲜花的鲜香、线香的清香、寺院的古香、附着在丧服上的樟脑幽香、潮湿的泥土香。一切带有佛教色彩的气味,就是所谓葬礼的味道,蓝尾闻到的就是这个。
四十岁出头的旅店老板老态龙钟,长久地坐在墓碑前面,他用力吸了一口烟斗,一瞬间停止呼吸,把嘴巴嘟得圆圆的,吐出甜甜圈状的烟来。
死是怎么一回事呢?
被那个红眼睛小姐在猎鬼人面前放走,蓝尾不能再和这家人一起生活了。他蹲在草丛里,看着旅店老板驼背的样子,尾生彦很喜欢登山,还有钓鱼,是个有些奇特的人。
夜乃的兴趣是剪纸,她经常教小夜子剪纸折纸,那孩子特别会折蔷薇花。
黑白的布幕不断反复,笔直地延伸出去,愈往远处愈显狭窄。她们的葬礼时,秋天的枫叶一定为黑白的风景增添了柔和的色彩。
蓝尾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那之后,尾生彦就带着全部的财产和物品离开了狐山,走走停停,靠手工制作一些东西勉强度日。除了脚有些跛以外,他的身体健朗得很,所以整日闲得发慌,跑去狭雾山上找鳞泷左近次。
老人的家是独栋房子,既荒凉又简陋,真正进去里面一看,也的确不怎么温暖。不过他穿着冬天的御寒外套,不觉得冷也是理所当然。
“喏,铺块坐垫吧。”
尾生彦摆好那块分不清是坐垫还是抹布的布块,坐了下来。两人经常对坐着聊天,或者相顾无言。
偶尔鳞泷左近次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喀喀作响地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咻咻有声地吹了进来。
“怎么了?”尾生问。
“没什么…….”
鳞泷看着远处窜逃的蓝色尾巴,轻轻摇头。
蓝尾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饿死,有段时间他在黄金井附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其他孩子叫她“清良姐姐”,她会喂他吃东西。
后来她也死了。
再后来,他被金卉抓起来给那个黑发红眼的少女送信,她蹲下来问他:“你吃尸体吗?”
他点点头,说吃。
那个小姐就经常隔三岔五地陪他半夜挖坟,这种在普通人看来一定是会遭报应的事情,她反而接受良好。
“因为身份不同?”他说。
她回答:“想活着有什么错?”
意外的是个坦诚的人。
不管是文化问题或者社会问题,只要追根结底,就一定会遭遇到偏见这个壁垒。只是,要打破这道壁垒,杀人这类行为是最不合适的,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木川小姐伸出手指:“看,棺材像神轿一样。”
他望向黑白的小径。
长长的队伍朝着道路尽头方向前进。
提灯、幡旗、龙头、火炬与钲。
牵引着灵膳绳索的人。
如神轿般的棺木。
天盖、孙杖、花笼。
后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吊唁客。
“我会死吗?”他问。
他不怕死,他只是有些遗憾。
“鬼会死吗?如果不晒太阳,你就死不了吧?啊,不过你和其他鬼不一样,你很容易被饿死。”木川小姐笑着说,“像人类。”
他喜欢这个说法。
如果是人类的话,他应该会有姓氏,可以姓尾生吗?叫尾生蓝,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下次我帮你问问那个大叔。”她说。
……
蓝尾的脑袋被上弦拧断了。
仿佛说好似的,门板“喀哒喀哒”响了起来,朝门口一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了拉门。他的脸露出一半,那一半脸上的眼睛看到了蓝尾。
狐狸脑袋被对方踩住,对方在阴影当中露出了整个正面,黑色的短发,偏梅红的眼睛,好恐怖,是鬼舞辻无惨。他闪动着兽性的凶残和冷酷的目光像是在嘲笑着蓝尾的自不量力。
“叛变到人类那边去的家伙,你不是鬼吗?真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