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两国交界的边境小县城，叫荣邑，因新近国内有大事，公主出嫁在即，送亲队伍要从这里经过，所以大动土木工程，休葺驿馆、道路，还从各处招徕很多工人，小县城里比往常热闹很多。
冬季白日本来就短，天早早黑了下来，工人们纷纷下了工，他们大多往工地安置的工房涌去。
一个中年父亲带着一对年轻的双胞胎少年，领了饭，没有直接回工地的大通铺房。
他们另去了一个单间里吃饭，这个单间是父亲托了人情单租来的。
父子三人一进门，各找地方埋头苦吃，三人都是大饭量，好在工地上吃饭管饱。
父亲穿一身土布衣衫，罩着棉褂，衣服上挂满补丁，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两个少年一样的打扮，衣服稍微新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父亲体格强健，明显是练过功夫的人，少年们举手投足间也干净利落。
吃饱饭，缓过劲儿，父亲又开始每日一骂：“你就是个不省心的冤家！我前辈子造了孽，你来讨债来了。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让你个冤家把人都得罪光了，我一把年纪还因着你受累，还累得你弟弟刚生了娃娃的人，有家不能回！”
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弟弟赶紧接话：“爹，您消消气，家里紧张，我出来赚点钱，不正应该嘛，秀儿挺愿意我出来赚钱的。”言外之意，你骂他可别拿我说事儿。
父亲翻了个白眼：“那赚到钱了嘛？赚到了嘛！都贴给这冤家了，出来好几个月了，一个大子儿没捞着，都给这个冤家填窟窿了。”
另一个被称为冤家的少年洗完碗，边擦手，边平静的说：“爹，这单间本来就不是我这样人住的，你非烦人托壳给我整个单间。这荣邑的人做事也不地道，咱都来好几个月了，就结了一次钱，后面的钱都压着不放。眼看要过年了，一点发钱的意思都没有，不会是要赖账吧？我前儿个听说去要账的几拨人犯了事，都被关起来。再不发钱，我找他们要去，倒要看看搞什么名堂，大不了我闹到公主驾前……”
父亲急忙道：“用不着你！你少给我惹祸，我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你不住这住哪儿？去睡二十个男人一间的大通铺？还是到山里破庙住？那山里有狼，多少人都看到了。”
“大通铺有什么不好，我觉得行。”
“滚！”伴着父亲吼声如雷，弟弟却“扑哧”笑了。
父亲转头向弟弟骂过去：“笑你娘。”
“冤家”抓紧机会溜出去，躲开父亲的怒火。
这事不怪父亲。
父亲姚陆最初给“冤家”起的名字叫姚小娟，因为这本是一对龙凤胎，弟弟叫姚小南。
他们的亲娘在生孩子时落了病，勉勉强强坚持到孩子们七岁离世了。她去世那天姐姐姚小娟非要凑在跟前，怎么也弄不走，死死抓着女人的手，送了女人最后一程。
从那天以后姚小娟突然长大了，她开始抢着早早起床，抢着穿弟弟的衣服，抢着吃饭，甚至要抢弟弟的名字，逢人就说自己是姚小南。本就是双生子，穿着再一个样，刚开始很多人就被糊弄住了。
不仅如此，父亲因是姚家村乡勇头头，不忙的时候要训练勇丁，冒牌姚小南冬夏不辍地跟着练，忙的时候就跟着种地干活。
村人淳朴，都夸姚小娟胜过男儿，姚小娟就趁机向所有人宣布她以后就是男孩子，名字改为姚胜男。
“胜哪个‘男’？要胜过你弟弟小南，还是要胜过所有男人啊？这样吧，你如果能打过你弟弟，我给你买糖吃，咋样？你若连你弟弟都打不过，就乖乖当女娃娃。”村人跟着起哄。
小小孩童一脸认真地说：“我不要糖，我要你儿子的旧衣物。”然后她第一次把弟弟揍得哇哇大哭，跟着人家回去取衣服。
有了自己的男衣，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就扔在角落里吃灰。
姚陆看着女儿的变化，挺纠结，他知道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女儿小小年纪开始踩着凳子熬粥，还会哄弟弟听话，更是一天不落地跟着他练武、干活。可同时女儿的主意却大得很，不如儿子听话。
姚陆：“小娟，你去把柴劈了。”
“你莫叫错了，这里没有小娟。”女儿一身男装，掐着腰，瞪着眼，就是不动弹。
姚陆如果不改口，再叫一声“小娟”，小丫头扭头就走，不伺候了。
不仅在家里如此，在村子里也这样，谁叫了她旧名字，她就扯着嗓子嚷：“你莫叫错人了？”她逼着所有人叫她“胜男”。
可男人们怎愿意被一个女娃娃胜过？越这样，大家越逗她，不知是谁开始叫她“莫错”，后来反而叫开了。
她想了想，“姚莫错”也行。就欣然接受，旧名字就和她的旧衣服一样被扔在了角落里。
时间长了，除了本乡本土人知根底，外人都以为她是个俊俏小伙。
既然管不了，就不管了。姚陆续娶了一个寡妇，又和和美美地生孩子、过日子，由着大丫头自己折腾。可是小打小闹还成，眼看着闹大了就是不想管也得管。
丫头闹着要换名字，姚陆能妥协，可是丫头如果闹着换性别、不嫁人，简直得了失心疯！
要是别人家的小丫头片子，闹着不嫁人，摁着打一顿管保治好。可他家的丫头能和他对打，能把弟弟摁地上打，还能跑到定了亲的人家把未婚夫婿一顿打。
丫头十四岁及笄那年，姚陆仗着自己是爹，给她定下第一门亲事，是本村同年仿月的小伙，虽文弱些，但人家以后是要去城里当差的，有大前途。
他前脚带着彩礼离开小伙家，姚莫错后脚就去人家把未婚夫婿一顿胖揍，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