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了。
他捡起摔到地下的书,收起那些钱,没有说什么,倒头就睡了,他太累了。马兰花看着睡着的施乃安,泪水浇灭了怒火。
她无端地想到流行的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不用计较那么多,一切向钱看。”马兰花心想。她和衣躺下,搂着施乃安。为什么会难过,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很难过。
自己才走进城几步,就觉得有些错。
与其在城里穷苦地挣扎,那还不如就在农村里穷苦地挣扎好了。施乃安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穷啊,穷也不怕,他又不思进取,有的老师去给领导当秘书了,如今也发达了;有的老师停薪留职,下海经商,也拿上大哥大了;最不行的,煮了茶叶蛋带到学校,早上在门口摆着卖给学生,收入也不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自己嫁的这个汉,把他自己给饿晕了。
马佳佳也跟施乃安说过:“不行你也活动活动,调不到政府去,调到其他单位也行,不说挣多少钱吧,大小当个干部,最起码好听点儿。”
可施乃安总是说:“世事变迁,难得安贫乐道,我不是当官的材料,没有金刚钻,干不了瓷器活。”
一个老师的老婆,让人看就跟乞丐的老婆差不多,虽然施乃安帮着弄的这个服装店挺好,也有人帮忙,可是,就是因为是老师的老婆,就没有发展前途。那个金鸡火锅的老板娘不也是跟当老师的丈夫离了婚才火起来的吗?这世上还没听说那个老师的老婆发了财,出了名的,街上卖冰棍的,烤红薯的大多是老师的老婆,她们从农村来,没有城市户口。
这不是感情问题,更不是道德问题,这是人生的选择问题。
今天,白虎约佳佳明天去吃饭,到北极熊夜总会K歌,佳佳没有答应。
白虎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人能不能成功,不在他的能力,更不在知识。知识改变命运,那是瞎扯,现在识字的都在给不识字的打工。是圈子改变命运,命运得看你在哪个圈子里,你在那个穷酸的圈子里,再有知识也是个穷命,就算你那个施耐庵成个诗人,作家,教育家,也还是个穷酸的命。他们那个圈里的,那些真的发了财的,出了名的,都是骗子,靠的不是知识,靠的是忽悠,大忽悠,早都跟别的圈子瓜葛不清了,根本不属于他们那个什么文化教育的圈子了。”
圈子,马兰花决定去白虎他们那个圈子看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早晨,施乃安起得很早,这已经成了习惯,他在写一本小说。早饭到学校食堂吃,那里的清如水的玉米糊随便喝。
施乃安去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马兰花还没有醒,施乃安给她留了张纸条,让她自己去外面吃早餐,给她道歉,说自己太过急躁,还说星期天请她出去吃饭。
有时候真的天上会掉下馅饼来,而且是砸到众人的那一种,可以叫馅饼雨吧。
教师涨工资了,近二十年了,教师第一次涨工资了,还有补发。虽然只有几十块,有的十几块,那也是老师看到青天,看到了希望,施乃安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老师们好喜欢……”边唱边扭着回家去,要把这个喜讯告诉自己的兰花花——马佳佳。
可是兰花花不在家,夜里也没有回来。
施乃安又唱起来——
今天是发了工资的周末星期六啊
明天就是星期天,
看人家夫妻团圆聚啊,
可是我的兰花花她没有回还。
施乃安把所有的钱凑一凑,凑了一千五百块。一大清早搭了去杨花镇的班车,去找小凤仙还钱。
小凤仙拿到了救济款,但她不想重建那个商店了。被洪水冲掉的那个商店,是她原先自己开的小卖部不断扩展的。她承包的杨花镇百货商店,在镇子里面,没有临近河边,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中安然无恙。
小凤仙在姨妈家隐居了多日以后,议论她害死吴老四的少了些,她也就出来走走,想一想怎样安排自己将来的生活。
她走回自己家的时候,看到施乃安正站在门前。瘦瘦的,高高的,头发很顺溜,显然是刚梳过的,施乃安随身带着一把小梳子,上课前是总要把头发梳理一下的,成了习惯。穿一身浅灰色中山装,皮鞋很亮,显然是刚刚擦过,他还随身带一个小手绢,专门用来擦鞋,他就这一双皮鞋,上课或做客的时候穿。上衣袋别两支钢笔,相当于大队会计的级别,在乡下,大队会计才别两支钢笔。
施乃安肩上挎一个洗得发白了的黄帆布包,在确定了眼前这个美女就是小凤仙后,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了包好的一千五百块钱。
小凤仙把施乃安请进屋,两人很快达成协议:施乃安先还上这一千五百块钱,再写一个三千五百块钱的欠条给小凤仙,这件事与马兰花吴老四再无瓜葛。
小凤仙觉得施乃安的欠条比马兰花的借条靠谱多了,于是,非常高兴,一定要请施老师吃饭,说交个朋友,自己也好久没有和人一起坐坐了。
两人一起散着步去杨花梦山庄,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街,听着河水哗哗。
小凤仙看着施乃安,听着他随意聊天也是那样的细语谆谆,心里说:“这才叫真男人,可是怎么就找了马兰花那个不着四六的女人?”
小凤仙说:“施老师,我不想在这儿住下去了,我想把这儿的房子卖了,搬到县上去住,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先租个合适的房子,不要多大,但要安全舒适,有个院子最好。”
施乃安说:“这两年县上人往地区搬家的很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房子也都比较好,只要钱不是问题,就没问题了。不知凤仙女士,到县上准备做什么呢,还开商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