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也没砍断一棵,那粗壮的足有她腰宽的大树,斫断需要去她半条命。
如此一来,效率着实太低。
于是,她火速改变策略,决定建一座竹屋。
竹子竿细,砍起来要容易许多,且破庙后的山上,生着大片竹林。
若是心与没记错,村里人修房子,不论是土石屋还是木构房,第一步总是先挖地基,再立竖柱。
她先砍了几根碗口粗的大竹,在底部约三寸高处掏了个洞,将横板从中穿过,人踩在上头,利用体重将竹子插入土中。立柱必须要紧实,她伸手试了试,仍有些摇晃,于是把横板拔出,改将长刀穿过,捶钉子似的用力往下砸。
“哐哐——”
“哐哐哐——”
待承重的立柱固定好后,心与挑出横掌宽的黄竹,从柱子底部的洞里横向穿过,搭出地面框架。而后又往竹子上竖着剖了一刀成篾片,再平铺在架子上,用麻绳和细竹蔑捆扎成地板。
指挥官坐在破庙顶上,冷眼看着她热火朝天大干了七天。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不知该怎样与她相处,这样的距离刚好,能看到她,但又不至于挨得太近。
到第七日时,无中生有的竹屋渐渐成型,作为只有喜怒哀惧的海洋星人,他第一次生出复杂的情绪。
是辛劳的苦涩,也兼具期待的喜悦。
干活累了,心与也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平躺在竹蔑地板上睡觉,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照成了只花斑大王。
指挥官瞥见这一幕,在意识的深处笑了起来。
但很快,一场初夏猝不及防的暴雨,便将她多日的付出摧毁。那夜一声巨响,将破庙中熟睡的她惊醒,也等不到天明,便顶着大风,拖着用木板固定的腿,奔跑在水泼似的山中。竹屋框架被摧垮,东倒西歪,松软的泥土顺着雨水流入溪中,浪都污浊不堪。
心与抱着竹子,坐在泥泞中,嚎啕痛哭。
“神明大人,是我不配,我不配……”
这一哭便是一整日,那脆弱的身子抽搐得好似随时都会昏厥过去,指挥官徘徊在屋檐下,明明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只要暴雨再来得疯狂些,她就会如筷子从中折断。但不知怎么,他竟隐隐希望,那个女人能重新站起来。
风雨是在第三天停止的。
心与在破庙里昏睡了一整日,天晴时喜鹊飞了进来,在她头发上蹦跳,迷迷糊糊的她摸到手边的石块,想要狠狠扔出去,可是看到阳光的那一瞬间,她松开了手。
好饿。
指挥官听见灶房里的动静,还以为遭了贼,等他看清窗里的人影后,慢悠悠飞到屋顶上晒太阳。
心与把存粮一口气吃了个干净,拿上她的大砍刀,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出了门。
上一次失败,是因为她只重视承重的竹子入地深浅,却疏忽了土质。
于是,吸取了教训的她先将背风坡上的土夯实,又用平整的石头奠基,最后再搭框架,确保不会再度滑坡。
不少竹子拾掇起来还能接着用,但被溪水冲走的部分,只能重新伐竹填补。
心与早早扛着她的大砍刀出了门,气质犹如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山中哪一片翠云倾斜落地,就说明她人在何处,深山不需见人,只需见树,就能寻得芳踪,指挥官意识一动,习惯性离开香案,飞上庙顶,继续冷眼旁观。
然而,今次下午申时左右,密林中足有小半个时辰毫无动静。
他在树隙间四下寻找。
大砍刀久用,有了磨损和缺口,刀刃嵌入翠竹中,拉不动,心与只能蹲下身,用脚踩着竹竿借力去拔,却不想刀出锋利,划伤了手臂。
鲜血躺了一地,翠草都染成了紫花。
指挥官014号一个激灵,从鸱吻上飞了下来,但很快,又扭头回到屋脊上,靠着灰瓦一动不动。
那几千种死法里,意外占了三分之一,而意外又总是存在,他不信就凭着弱柳扶风还断了一条腿的身子,真能凭一己之力把屋子建起来,万一受点伤,保不准人就没了,自己日日在此瞭望,还能第一时间去捡尸体。
是她自己找死,和自己没关系。
指挥官悻悻地想,却又无数次看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
为了尽早有个家,心与白天砍树伐竹,晚上剖竹烘烤堆叠备用,作为外来文明,他无法理解一个渺小人类对于家的执着与渴望,不仅是人类,筑巢本就是所有物种的生存本能,他只希望这小女娘能尽早放弃,回头许一个庸俗的愿望,譬如富贵发财,那么,他就能用红外扫描仪与智能系统,复制无数银票,又或者,直接合成二氧化硅来人造钻石,达成愿望,好聚好散。
正想着,就见心与扔下刀,飞快离开。
放弃了吗?
指挥官翘首以盼,但没过多久,心与又走回篝火边坐下,嚼碎采来的蓟草,抹在洗干净的伤口上止血,用叶片紧紧包扎,转头又继续干活,一直干到子夜,累了就躺倒在松软的草坡上歇息。
她也曾在无数个日夜拷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不许愿泼天富贵。
就是因为家里穷,她才会遭人糟践!
可心与不是不爱财,而是清楚地知道,拥有巨额财富的独身女子,就像扔进狼群的肉包子,她根本守不住富贵,只有神明永在才能庇护一生。也不是不可以走捷径许愿一个家,但自己既然能动手建造,就这样浪费一个愿望实在太亏,不如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远山上那团光离开屋檐,上下浮动,最后转身撞过经幡,飞入神像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