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她已经四年没接触过了……
一种奇异的冰凉感逐渐爬上她的脊背。灵活的手指勾进金属环,刺啦,不存在的啤酒在大河对岸开启,喷气声,继而白沫翻腾。少年人轻笑,“说好了啊,今晚打不上巅峰榜一千八谁都别睡!”“又来新人了?pkpkpkpk,扬州小树林不见不散!”“哈哈哈,唐姐啥时候让让我们呗?”“……”
但她居然还记得。有那么几分钟,她像在参加一个追悼会。不断有人在她耳边兜售啤酒,拿擀面杖大力敲打啤酒罐,乓乓乓,那就开一瓶开一瓶……啤酒像烧猪毛用的喷灯一样大倒特倒,势不可当!她半情愿半不情愿地被溅了满身。
遐思被打断。
“对面怎么还在拖时间啊,跑什么跑?又赢不了,烦死了!”
“换平时早就打完了,这小子今天没吃饭吗?用点力啊!”
于是她又捡起刚才只编了个开头的那根毛线——为什么阵玄居然能这么耀武扬威、有恃无恐地满场追人?他凭什么?他放技能就像往自动贩售机里投币,他的走位连猪看了都要大笑,这些人是他的朋友吗?在为他抱不平吗?他们觉得他会赢吗?他很厉害吗?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问号略少于这个世界的荒谬,但她又没那么热衷于寻根追底,而是任由白蚁把惊异的墙脚蛀成千疮百孔,蛀得高高低低,高的保持距离,低的无情嘲讽。眼下就很适合嘲讽。
阵玄是个画地为牢的短手职业,该怎么打乐师?来,把标准答案记下来。找一个合适的假山,躲起来,卡视野,找机会,偷伤害,总之,谨慎谨慎再谨慎。她甚至只是顺带扫了一眼官网上的门派背景说明,“弦动风不动,琴止树犹惊”,这是远程职业,这是长手啊大哥!还在追,还在追,您干嘛不直接扔掉武器脱光装备站着给他打呢?
她开始满怀恶意地觉得,乐师是不是在耍他玩,要不就是在耍所有人玩。百分之八十的机会,他不回头、不反打,他要等胜利被打包好系个漂亮蝴蝶结递到眼皮底下再接。他牵着阵玄东奔西跑,勾得阵玄心急火燎,时不时卖个破绽中个技能,想象阵玄喜不自胜地以为他真在压着乐师打。他是不是有病?有病去治脑子啊,来打游戏干嘛?
嚎叫声四起。
“我靠!”
“发生了什么?”
“我操/我都没看清……怎么是对面赢了?”
这个世界不该有那么多问题,她也总是检讨自己。一切已经够烂的了,还能再烂一点吗?能,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自大狂自恋狂精神病也来打游戏?
当乐师停止了他飘忽不定的走位,终于决定出手,阵玄的安全范围以内没有任何隐蔽,他确实相当于脱光了傻站着给人打。乐师选的时机也确实不错,因此他就好像站在地里拿镰刀收麦子,琴音铺天盖地而来,如针、如瀑。她猜测那一秒钟他放了四个技能,要不就是五个,她还不是很熟悉这个职业。阵玄原本是有机会防御的,假如他再警觉一点,不把人当傻子,也没把技能跟放礼花一样放掉的话——他把位移技能全用来赶路了。
直到这一秒之前,她都还在自我怀疑,是不是她对别人要求太高了,逃跑有什么错?等候更好的时机又有什么错?逃跑过程中不小心中几个技能不是很正常吗?不,根本不是,他就是装的,逃跑是装的,中技能是装的,甚至最后只剩的一丝血都是精心设计的。他在出手的一瞬间脱掉绵羊皮,龇着獠牙对还没意识到危险来临的阵玄小朋友大喊:“Surprise!”
她直觉如此。但直觉对她来说,不过是思路太快以至于自己都跟不上罢了。没有什么是难以名状、难以言喻的,正如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乐师愚弄了所有人。如果非要给出论证过程,那就是他选择的时机太完美、出手太干净了,他精确地杀死了对手,甚至没有多用一个技能。这个论证不够严密,但归纳总是这样的,她也不擅长归纳,她擅长的是心理学。可是,他图什么?图最后一下剧情反转的高潮吗?自恋狂。
如果她神志清醒,就会知道她的推断并不严谨。她一向喜欢严谨。换了在平时她会说,“一切都是乐师精心设计的”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是六成。有四成的可能性,乐师只是个运气好的普通人,没血就逃跑,不慎中技能,途中可能看到反击机会但错过了,也可能没看到机会,最后可能是有意把握时机一击取胜,也可能只是恰好在那时决定反打。人不是机器,一次完美的出手不能反推出在所有时刻完美的一切。只是现在,她的判断力被感觉和直觉占领,绝对打败了辩证,六成打败了全部。也许等理智归位,她会反思此时的错误,不过她没有反思。
实际上,她也没有错误。
她不明白这个游戏了。“以前就不一样”,怀旧的人都这么说。她不算怀旧,但还是无法控制某些东西的苏醒。玲珑镇总是阴雨连绵,时常看见野猫拖着死老鼠走过臭水沟,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填着碎砖和炉灶灰,街边小卖部的两口子聊天,唾沫星子能喷到过路人身上。她惴惴不安地拐进巷子,尽量避免直视獐大妈,“三个小时。”“四块五。”她走进没有窗户的屋子,先花一个小时安装争锋。那不是网吧,没有那么高级,桌面只有CF和另外两三个游戏,或者四五个,她忘了。水墨风的登录器悬停在桌面,古风人物发丝飘逸得可以给洗发水打广告,登录——
“下一场准备,宋晚行……请到服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