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的这句话,让傅常懿心惊,忍不住回头看那个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瘦小人影。
大梁王朝的探花郎,乃是三年一举行的科举考试第三甲。
与状元郎不同,探花郎不仅要有真才实学,更要英俊年少,正堪“才貌双绝”一词。
这柳齐欢若真是正元七年的探花郎,那便是父皇病逝的前一年,也就是两年以前。
那时候有发生过科举不录的事情吗?这探花郎又是因为什么不录?甚至还受了重刑,沦为贱籍?
贱籍者,世代相传,不可改变,比奴籍更低等。他们不得与良民通婚,不得做官,不得置办产业,更不得参加科举。
柳齐欢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事,居然从至高处跌至尘埃?
傅常懿好奇地问牢头到底知道些什么,让他细细讲来。
但对方只是挠挠头,说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公子,不是小的不告诉你,而是确实没人知道。我也是打听了只知道,他貌似是殿试时得罪了皇帝,于是被施了重刑又贬为贱籍,直接扔进了北司圜。”
“哦?那他就是在这里呆了两年了?”
“对,两年多了,这小子仗着自己曾是探花郎,平日里眼高于顶,可是个难相处的……”
傅常懿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像是想起什么,对方又道:“哦,对了,他这个贱籍还跟别人不一样。按照咱们大梁律例,立下战功或者有人出重金赎买,倒是有机会可以‘脱贱为良’,但他不行,死了也不能脱籍。”
牢头这么说着,脸上的嘲讽愈加明显。
一直以来,他就是吃准了柳齐欢得罪了先帝,又终生为贱,才敢如此苛待,反正这人一辈子也爬不到他头上去。
傅常懿听到最后一句“死也不能脱籍”的话,眼皮抽了抽,这是让人永世不得翻身啊!
他看柳齐欢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了刚开始的不屑,而是认真了几分。
若这人只是个普通的贱民,倒也罢了,偏偏这人居然有如此曲折凄惨的经历,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颓废,反而一身精气神,自己倒有些欣赏了。
只要一想到柳齐欢曾得罪过父皇,傅常懿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地兴奋。
他其实一直有一个阴暗的秘密,那就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便和父皇龃龉多年。
若不是父皇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恐怕帝位根本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根本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毒辣辣的日头晒得地面滚烫,柳齐欢的脸颊贴在粗糙的沙地上,被磨得又热又疼。
她盯着那个站在阴凉地里,正和牢头窃窃私语,不知道撺掇什么坏事的常公子,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的背影盯穿。
此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纨绔王孙,居然连牢头都对他恭恭敬敬,自己这次恐怕真是栽了,居然得罪了个惹不起的人。
她忍不住心头一阵酸楚,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遇事不敢报官,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柳齐安的妹妹。平日里也和其他人保持距离,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女儿身。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逃出北司圜,为她的哥哥报仇雪恨,洗刷冤屈。
没想到,自己忍了这么久,现在居然被这么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给毁了!
一旦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发现她是偷偷苟活的罪臣之女,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柳齐欢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给剥皮,抽筋,拆骨!
她一张脸憋的通红,身子也痛得发麻。
脑袋磕在地上久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看起来如同哭了般。
傅常懿从牢头那里套完消息后,一回头便看到了这副场景。
柳齐欢红着眼落泪,一双眸子满是倔强愤恨,发髻因为奔跑早已散乱开,汗湿的碎发贴在脸上,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他这才发现此人容貌生得似乎还不错,虽然面黄肌瘦,脸上还脏兮兮的,但估计洗掉脏污应该还能看。
不过让傅常懿最为诧异的是,柳齐欢居然哭了。
是害怕了?还是被鞭子打疼了?对方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恐怕是受不住疼了吧?
他对面前人的印象有点改观后,便把刚才对方打自己的事给忘了,他让看守们把她拉起来,押着跪好。
自己则一撩袍子蹲下来,满脸逗小孩的表情。
“我说,柳齐欢你都几岁了?怎么还哭啊?”
他这语气里满是戏谑和戏弄,柳齐欢本就满是愤恨的眼神,愈发火气腾腾:“老子才没哭!你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想好了,就算是死,她也绝不能暴露身份。眼前这人,自己不能拉他做垫背的,也要咬死他!
这么想着,她就猛地扑上去,张嘴就要咬眼前人的耳朵。
看守们用力把她拽回来,傅常懿则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瞪大眼睛:“你小子属狗的啊!怎么还想咬人呢?”
傅常懿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柳齐欢没咬到他,扭动身体还要往前,好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冲他呲牙咧嘴。
“你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哥!为了块玉佩就要弄死我们,贱民的命也是命!就算死了,我也要化为厉鬼跟着你!”
听了这话,傅常懿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弄死他了?他只是想报官,打他几板子教训教训罢了!
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个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