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祐六年二月初三
“姑娘,宝二爷来了。”黛玉听得丫头通报,毫不理会,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没动静,这才抬眼,只见宝玉蔫蔫地坐着,也不喝茶。
“今儿这是在哪受气了?”黛玉懒懒地问道。
宝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话说就请回吧。”
“林妹妹,说给你是不妨的,只不能说给别的人。”
“那还是别说了,费事别人知道了疑心我。”
“好妹妹,我烦恼了半天了。原是听柳……柳公子说正月里茶楼坊市上有一出书旺得很,叫《风节帅棒打鸳鸯,情义侣双赴黄泉》,还说跟我们府里大有关联。午间好不容易从学里溜空去百福茶楼听了这出书……”
黛玉一听就知这书说的是才子佳人,即刻打断:“要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听。”
宝玉硬生生打住,黛玉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还胡说八道跟府里有关,仔细讨打。”
“这正是我心里堵得慌的原故,刚才在老太太那儿用饭也不自在,老太太问东问西的,我差一点儿就说出来了。”放低声线:“这书说的是西京张财主家叫银哥的小姐,跟守备之子订了婚,不想,知府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了她,恃强求娶,张家有心攀高枝,守备家却不愿退婚。张家出了三千两,请京中权贵荣家修书给西京节度使风岸,由他逼着守备家退了婚。张小姐不愿更节,自缢而死,守备之子也跳水殉情。”
顿了一顿,声音放得更低:“长安古称西京,云对风,岸是暗的同音,光对暗,这风岸说的不就是现今长安节度使云光么,云节帅入仕时是我们老太爷的手下,这京里大门大户就没有姓荣的,带荣字的府弟可不就是我们家吗……”
黛玉心中打鼓一般,按住心跳说不出话来,只听宝玉犹如自言自语般道:“妹妹,你说是大老爷还是老爷、琏二哥,抑或是太太、凤姐姐?外边的人说东府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咱们这边几时也为非作歹、贪赃弄权,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就害了几条人命……”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不闻。
等他平复下来,黛玉说:“喝了这盏茶就去吧,千万别再跟人说这事了。”
宝玉走后,黛玉独坐一阵,扯了架上的披风出房,紫鹃跟上来:“就快掌灯了,姑娘这是要上哪?”
“我去老太太房里,不用跟着;晚了回来,老太太自会派人送我。”
黛玉出了院门却不知往哪去好,天大地大,她的天地却只有潇湘馆窄长的一线天空,外间有风声雨声,她的空间只有大观园的水声鸟声,信步往园中去,不觉过了沁芳桥。
水至清则无鱼,大户人家难免尴尬事,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竟是如此龌龊陋鄙,她一介孤女,还要靠这着这府弟的庇养,才得以生存,将来还可能一生在这泥潭里苟活。
直到身上发冷,黛玉才惊觉已在大牌坊下坐久了,天已黑下来了,惨白的新月映在沁芳池中毫无波澜,她这才想起离着牌坊最近的缀锦楼,迎春已经嫁了,再往内是蘅芜院,宝钗也搬离了,怪不得这一带人烟稀少,是该回去了。
借着月光看到缀锦楼的院门,里面依稀有灯光,想是还住着守房子的丫头婆子,黛玉想着去要个灯笼,却听得院内有人正说话。
“听说来旺今天被琏二爷捆着打,你哥哥没事吧?”
“我哥哥是哪个名牌上的,虽也跟着琏二爷出门,也只做些牵马搬凳的粗笨活,自然是不相干的。”
“那你说二奶奶收了人几千两银子逼人家退婚,这事真不真?”
“看琏二爷拿来旺撒气,八成是真的,只瞒着上头。”
“唉,倒是那个千金大小姐,胎投得是好,命却不好。”
“这个千金小姐还是有节气的,有些千金小姐就末必了,我哥哥年前跟琏二爷回金陵,就听得甄家一件丑事。”
“甄家?和咱们一样也有个宝玉的甄家?听得旧年他家宫里的太妃薨了、家里的老太太殁了,倒霉的是,还没到年底就给抄家了。”
“就是他家。甄宝玉有两个表姐妹都住在甄家,一个姨表妹一个姑表妹,他生母甄太太喜欢姨表妹,祖母老太太喜欢姑表妹,两边暗地里打擂台多年。旧年甄太太借口给甄太妃冲喜,求了甄太妃的旨意赐婚给了姨表妹,结果这边跟这个姨表妹拜完堂,那边另一个姑表妹就断了气,甄宝玉只做了三天新郎官就离家出走了,甄家悬赏百万寻人,告示贴满了江南州县,听说上头就是看到他家悬赏数额太大才抄了他家。”
“啧啧,那个姑表妹,是只破了身子还是有了肚子?怎么寻的死,吞金还是上吊?”
“说是呕血死的,八成是破了身子,没脸活了……”
黛玉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摸索着回潇湘馆。紫鹃正要打发人去上房探看,见了黛玉不由松了一口气。黛玉一声不吭,由着身边的人伺候洗漱。
直到子时,在床外紫鹃的还听到姑娘辗转反侧,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便道:“姑娘要茶么?”等了一会儿也没应答。林姑娘夜里常常只睡两三个时辰,有时甚至只能睡一个更次,好在午间还能补补觉。
紫鹃照例醒得早,掀了帐帷,见黛玉只穿了中衣坐在被中,忙拿了袄子给她披上:“姑娘醒了也不叫人,冻着了可怎么好?”一摸黛玉额头,再试自己的额头,惊道:“老天,怕是又着凉了。”一边穿衣,一边分派丫头去上房禀报。
辰正时分太医开了方子,午时吃了第一道药,申时又吃了一次药,黛玉不说话,让躺着就躺着,让吃药就吃药,让吃饭就吃饭,紫鹃心下奇怪,姑娘胃口小,以往总是喝了药就不吃饭,如今这样好是好,可一整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