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回来就吩咐摆饭,不多时探春、惜春姐妹过来,三人多日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说,只说到迎春在婆家不如意,便都叹息,黛玉不由得想起留下《断肠集》的朱淑真,可惜迎春没有朱淑真的才情却有朱淑真的悲情,恐怕天下女子百人中免不了就有几人要摊上类似的际遇。
等饭菜上来,黛玉见一桌子多是自己爱吃的,回想昨日晚饭也是如此,想来是贾母特意吩咐了的,内有一道红枣枸杞鲫鱼汤鲜美异常,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饭后黛玉倒头便睡,紫鹃怕她积食急忙拉住了,黛玉道:“先不管积不积食,让我先睡两个时辰,实在太累了。”紫鹃伸手过来要摸黛玉额头,黛玉避开,叹道:“应酬累,假笑累,编谎最累。”
朦胧间似听到贾母骂人,黛玉一个激灵睁开眼,紫鹃过来小声说:“老太太正教训大老爷呢。”看黛玉莫名其妙,便接着道:“大老爷怕给王家连累了,要分家,老太太说凤哥儿也是王家的,大老爷便说要让琏二爷休妻,老太太正发火呢。”黛玉哦了一声,不由又想起迎春在婆家苦熬,父兄却全然不作为,自己若嫁得不如意,便只有生不如死了,怪不得精明如宝钗也要亲上加亲找个知根知底的。
黛玉昨日睡得早,次日醒得也早,紫鹃招呼丫头给黛玉梳洗,一时贾母的丫头来说:“老太太昨儿出门累了,要晚些起,早饭不用等了。”
黛玉早饭后看了半日书才进了园子,回来一场,各处去坐坐也是礼节。比起上上下下都在为王家和府里担心,李纨好似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一般,黛玉只喝了一口茶就出了稻香村。
黛玉便回潇湘馆,前脚进院门,就听得身后的丫头叫:“宝二爷。”
黛玉头也不回,径自入房,宝玉唤道:“妹妹,林妹妹……”
黛玉坐定,缓缓抬头,宝玉仍是惯常地穿着大红衣裤,除了脸色略泛白,仍是面若秋月,并没有黛玉事先估计的憔悴损,果然这世上谁少了谁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宝玉急走两步上前:“林妹妹,并不是我,我没有……”
黛玉立掌示意他打住:“我知道是娘娘的旨意,宝二哥大喜。”
宝玉叹道:“妹妹是几时知道的?怪不得妹妹早早地要与我生分,我竟是后知后觉的傻子,只是妹妹该明白我的心……”
黛玉打断他:“我早说过缘起时起,缘尽便无。宝玉,大节下的,前边快开席了,你若等会在席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一辈子看不起你。想要的你争不到,得到的你又不珍惜,你故意给人看这副患得患失的多情公子样儿,将宝姐姐置于何地?又将我置于何地?”
宝玉见多的是黛玉的小意、眼泪、嗔恼,事先想过黛玉会生气、伤心、怪责,不想黛玉一派居高临下之态完全把他镇住了,一时脑子乱得很,多情果被无情恼,他讷讷转身:“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回到贾母处,贾母跟前一大帮人陪着说说笑笑,东府婆媳俩也过来了。二太太亲自管家,赏午宴比往年还要丰盛些。凤姐也出来走动,不知是否有意收敛,从前的精气神磨去了一半,薛家母女没来,听得外面男宾席上薛大爷倒是来了,因为缺了凤姐的插科打诨,这顿饭吃得平平静静。
次日黛玉回到庄子里,只觉得天都更光些。
黛玉回庄次日,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来的是钱太太。那日钱大人避而不见,黛玉便知贾府所求落空,本以为了却一桩事,从此末必能再见,谁知这么快又见面了。
落座献茶后黛玉问:“夫人怎么寻到的?路上还好么?”
钱太太笑道:“栖风山有什么难找的,毕竟是官道,路也平,一路都顺利。我们家老三送我过来的,你这都是女眷,我没让他过来,让他去了前面山神庙,也好拜拜神,一个时辰后来接我。”对跟着的两个丫头打手势:“我们娘俩说说话,你们不用在跟前,出去吧。”
黛玉便知有事,也打发了丫头,紫鹃出门时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
人一散钱太太便收了笑脸,黛玉看她面如冷霜,吓得打了个寒战,钱太太从袖中拿出一个长包封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黛玉打开却是一叠银票,京城最大的恒源银号现兑现付的银票,两万一张,一共五张,黛玉拿着只觉得烫手。
“是夹在那日的绣品中的,想是你们老太君的手笔。”
听得钱太太这话,黛玉立时白了脸,屈身福礼道:“外祖母只说带我拜见我父亲的故交,礼品备的是南货,侄女并不知内有乾坤。夫人放心,此物我自当交给外祖母,跪请外祖母守口如瓶。此事因侄女而起,倘有万一,只需夫人开口,侄女愿为人证,确保府上清誉。”
钱太太稍敛寒意,让黛玉起身: “但愿老太君能多护得你几年,至少撑到送你出了门子。看在你父母面上,我说一件事与你听。”
“我们府里有个下人,因服侍过长辈,在府里很有几分体面,本人也能干,所以还得重用,但后来发现他手脚不太干净,想着他还得用,就只敲打敲打了他,只要他交了赃款痛改前非,我们还是一样待他。他也聪明,说要把昧下的钱银全交了,果然也吐出来了,但我们知道他昧下的远不止交出的这个数目,本也就算了,但之后他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并没有改掉,敲打一次就吐一点出来,边吐边昧,把我们当傻子一样愚弄,几次三翻之后我们便查抄了他的家产将人送官了。”
“只是事情还没有完结,这人因为在府里得体面,颇有几家人跟他结亲,这些姻亲平时借他的势也得了不少好处,他为事发后有退路也藏了不少家财在这几家。我们老爷心善,只要这几家认错退赃就还能留在府里,根据往日作为或降等用或罚月钱,不然,一并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