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开始府里就是一团乱,近午时分,鸳鸯给黛玉送来了公账上分的三千银子,是三张千两的银票,又有紫鹃、锦瑟两人的身契:“老太太说府里且得乱几天,姑娘不如先回庄子。”黛玉正有此意,逃也似的回到庄子。
黛玉从来对银钱没有过什么观念,她向来是该花的就花,并不缩手缩脚,紫鹃管着她的银钱,手上有多少银子她真不知道。估计两房分产至少闹个五六天,搬家换房又得七八天,怕是要折腾半个月才得会子消停。
等到了月底,府里送米粮和月钱来,便说六月初二宝玉宝钗放定,请姑娘回府,黛玉实在不情愿,更担心宝玉又闹出什么事来,便打定主意不去。
初一那日,将将要摆晚饭时,锦瑟慌慌地来说:“钱家三公子有急事求见姑娘。”黛玉吃一惊,紫鹃也一惊:“我去吧。”锦瑟说:“钱公子说事出紧急,要当面与姑娘说。”黛玉便知道是外祖家有事了,道:“请到外面亭子里坐吧。”紫鹃要与黛玉换衣服,黛玉说不必,只蒙了面纱出了房。
钱公子身着读书人常穿的青衣便袍,想是来得急没有换正装,正在亭中踱来踱去,听得动静回身看见黛玉,施礼道:“钱某唐突。”黛玉回礼道:“可是我外祖家有事。”钱公子道:“正是。”紫鹃回身退开,与黛玉隔开两三丈远。
钱公子道:“我今日路过父亲书房,听得王子腾一案不日将终结,其所隐匿家产,涉贾、薛、史三家,除史家如实自首上交外,另两家都有瞒赃,圣上御批除恶务尽,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日内就将搜查两家。”
黛玉心下不由对二舅舅两口子的愚蠢程度刮目相看,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赶去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携银潜逃,或者像王家似的把钱财再转移到别家?
黛玉道:“公子就不怕我通风报信?”
钱公子道:“听闻荣府有喜,姑娘必然回府,一旦官兵围府,姑娘……钱某担心姑娘遭受折辱。”
有一股暧流从心中涌起,放眼看去,远山夕照,鸦雀归巢,黛玉缓缓道:“多谢公子。现城门已关,公子有何打算?”
钱公子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在前边的云风书院读过几年书,还有些旧友故交,不到十里路,骑得快的话半盏茶就到了。”
黛玉道:“公子出城,钱太太知否?”
钱公子道:“我出城时让身边跟着的人回家报信了,只说我回书院寻书访友,明日就回。”拱手道:“钱某就此告辞,姑娘保重!”转身出了亭子,紫鹃跟上去送客。
世上最无奈之事有一种就是知道要承受灭顶之灾,却无能为力,只能等着灾难的到来。
黛玉夜里睡得不好,早起没怎么吃饭,也不怎么说话,紫鹃摆了琴:“姑娘弹一个曲子吧。”黛玉心有所感,便净手调弦,纤指挑抹间,坚冰化水,逐渐群莺啼鸣,却是一曲《阳春白雪》。锦瑟道:“真好听,像是林子时里有一大群鸟又开了很多花。”
一曲终了,黛玉停了手道:“锦瑟是知音的。”便预备再弹一曲,还末拨弦,便听得有笛声,黛玉细听,曲调明快舒畅,是一曲《姑苏春行》,黛玉久不听乡曲,只觉音调缠绵入魂。雪雁也听出来了,跑来说:“姑娘,你听,是咱们南边的曲子,不知是什么人吹的。”
黛玉原就打定了主意不回去,早两日紫鹃就派人回府说了黛玉受了风凉,好得差不多了,但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等好全了再去请安。得了钱公子的报信后终究是不放心,次日还是打发人进城去看看。
不到午时锦瑟就回来了,水都不喝就跟黛玉报告:“车一到宁荣街口就不对,三三两两的人聚在那,一打听,两府昨日酉时就被围了。我到府前果然看见官兵把着,不许人靠近。人群里有懂的人,说围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是锦衣府的,进去的是刑部的官,不是大理寺的,应该不是抄家,是搜查。我问搜查和抄家有什么不一样,也没人说得清。回来过西城时听说多宝巷薛家也被围了。”
黛玉当然也不知道是搜查还是抄家,自己侥幸避开了,外祖母却避无可避,但愿官兵看她老人家上了岁数能优待几分。
隔了一日,至第三日才打听得王家已经判了,又隔一日才知道贾家两府已解了围,黛玉即刻回城。到得府中,但见处处杂乱,下人们个个惊恐,黛玉径去看贾母。
贾母院里倒是齐整些,贾母躺在床上,听得黛玉来了,忙让丫头拿了靠枕坐起来。祖孙俩泪眼相看,黛玉见房中只几个丫头,便问府中姐妹,贾母道:“是我让人都回房去,太医也来过了,他们在不在的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去歇着,这几日担惊受怕的。”
一时鸳鸯煎了药来,黛玉便在床前端茶递水地伺候着,等贾母歇下了,黛玉才问鸳鸯这两日之事,鸳鸯说:“就是一间间屋子搜查,把主子都拘在堂中,下人都拘在院中,不许走动,要紧的是二太太屋里搜出了王家两个箱子,另又有甄家的三个箱子,二奶奶屋里搜出了一箱子借票,这几样怕是不善。”
黛玉次日才去园中走动,各处都在忙着归置东西,清理打扫。听得宝玉也搬出了园子住在二太太院中的厢房里,白日倒是还去学里念书。
两日后申时,正要摆饭,贾赦、贾政、贾珍一齐等来到,报告了大理寺的裁定:王子腾数罪并罚,夺爵革职,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家中十五岁以上男子充军,家眷、家奴发卖;贾家二房窝藏赃产,贾政革职,所查获赃产及家产充公,贾家大房违例取利、重利盘剥,贾赦降为三等将军,罚银五万两;薛家大房窝藏赃产,褫夺皇商资格,所查获赃产及家产充公;史家结党营私、窝藏赃产,念其自首退赃,史鼐削去侯爵,调职忻州守备,史鼎削去侯爵,调职光州守备。
贾母长出一口气:“人保住了就是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