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虽然上上下下不乏信佛的,可对康熙这等高级政治家而言,宗教不过是维护统治的工具。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自然没觉得这是上天降下的神异,倒像是……恶魂附体。
四丫头不是在御湖里淹了好一会儿么?那湖里多的是水鬼,保不齐趁乱钻到四丫头身上了。
康熙想了想,“为哈宜瑚诊脉的太医如何说法?”
宜妃忙道:“肺里的积水已控得差不多了,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康熙道:“等好得差不多了,请喇嘛大师来做两场法事,也好求个心安。”
他不欲把恶魂之事告诉宜妃,省得爱妃害怕。再者两人又是姨甥关系,怕是宜妃听见也未必舒坦。
珊瑚没想到便宜爹这么精明,该说不愧是当皇帝的料吗?她可不正是一缕幽魂。
悄悄问系统:【你怕不怕法师?】
系统纠结半晌,吭哧吭哧道;【应该……不怕吧?】
关键它也不确定现世界是否存在灵气秘法这种东西,以前在修真界就差点被抹杀了呢。
珊瑚就知道小崽子心虚了,【无所谓,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除了搜集情报聊聊八卦,武力值是一点没有,真到了生死关头,怕是还得珊瑚来保护它呢。
自尊心极强的系统又开始赌气了,加之察觉到康熙靠近,赶紧抱头作休眠状。
康熙对女儿的态度还是挺温和的,虽然疑心她被鬼上身,可总归生养一场,血浓于水,絮絮地问了些恢复情况,又感叹道:“都怨朕近来政务繁忙,疏于照顾你们母女,以致酿成这桩意外。”
系统狗狗祟祟探出头来,【什么政务繁忙,就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罢了!他也知道对不起郭贵人。】
康熙神色一僵。
这鬼怪对他的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还是他负心寡幸的声名传得太远了?
无端倒添了些愧怍,拉着珊瑚的手道:“胤禹之事,是朕对不住你额娘,若早些发觉异样请太医来救治,或许不会……”
那阵子忙着征战雅克萨,连后宫都少进,哪里想得起还有个翘首盼望的郭贵人,何况郭贵人之于他不过可有可无而已——上有皇贵妃、他最亲爱的表妹佟佳氏,后又有四妃分庭抗礼各具千秋,余下的那些贵人常在,他自不能面面俱对。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形容这位真龙天子可谓恰如其分,可谁叫他是皇帝呢,只有别人捧着他的,没有他反过来做小伏低的道理。
珊瑚尽管心内有些鄙夷,但郭贵人经历这么大的打击,断不能再失去圣心,那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悲惨,遂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怪您。”
小姑娘的眼瞳澄明如水,满怀着对他这位汗阿玛的敬畏与孺慕,康熙一时间难免动容。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好歹那么些小世界不是白历练的。
珊瑚克制着眼泪在眶中打转,却一颗都没掉下,把个渴盼亲近父亲但又不敢亲近的女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宜妃也道:“我那姐姐才叫糊涂,天天自怨自艾,说什么不能为万岁爷诞下麟儿,忝为人母,劝过好几回总是不听。”
两人一搭一唱,康熙方知郭贵人对他并无埋怨,是他自个儿小人之心,当下慨叹道:“你姐姐实在可怜,今晚让她来乾清宫用膳罢。”
一顿饭而已,还当是多么大的恩典。珊瑚撇撇嘴,转瞬又恢复乖巧面容,哪怕只是走形式主义,对郭贵人也是种保护——省得人人都来轻慢她。
看着女儿柔顺可疼的模样,康熙一时慈父心肠发作,“哈宜瑚好全了没?不如也一起来。”
宜妃忙道:“太医说了,须静静将养几日,还不能下床。”
开玩笑,带上这么个拖油瓶,郭贵人还怎么侍寝?宜妃虽然偶尔也会争风吃醋,但比起让旁人得好处,还不如自家姐姐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系统又开始不老实了,【这便是共侍一夫的好处么?姊妹俩如狼似虎的,你皇阿玛怕是受不住。】
珊瑚:……她只有五岁,听不得这些虎狼之词。
适时地露出困倦模样。
康熙闻弦歌而知雅意,“朕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又交代宜妃记得传话,让郭贵人前去侍膳。
宜妃心花怒放,原本还担心万岁爷会因小阿哥的事迁怒自己——说起来郭贵人住她宫里,她也有看顾不善之责。
如今不着痕迹将局面扭转了过来,还连消带打除了布答应:那兆佳氏生得也有几分水秀,妖妖调调没个正经,宜妃早恼了她了。
她抱起珊瑚,用力在外甥女圆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惋惜自己膝下缺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她那不争气的肚皮只会生儿子。
珊瑚:……这位是在凡尔赛吧?是吧?
系统也被无语住了,看来人无完人,这宜妃娘娘的脾气有时是挺难消受的。
*
郭贵人不敢抗旨,当晚便去了乾清宫,但并未妆饰一新,只穿了件简单的深青色旗装,头上两朵绢花并几支简单的素银簪子。
虽说周岁夭折的孩子无须穿孝,可胤禹刚走,她自然没心情盛装丽服。而康熙留她用完一顿饭之后,便叫梁九功送她离开了。
宜妃恨铁不成钢,枉她创造好机会都不知把握,下次侍寝要等到何时?
郭贵人默默道:“我如今不敢奢望别的,只求好好养大哈宜瑚,于愿足矣。”
可没有圣心,你拿什么跟旁人争?便是哈宜瑚日后的婚事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真要是落得个和亲远嫁的下场,她看郭贵人眼泪要淌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