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暖春日暮时分,却有森森寒意爬上背脊。
沈璃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身子似晃了下,才一步步走至殿中,欠身行礼:“罪女沈璃见过太子殿下。”
她声若空谷黄莺,话音刚落,便让殿中那股肃杀之气消弭。
众人皆暗暗松了口气,移目看向她,顿显惊艳痴相。
坊间都道那位不成器的肃王世子养了个貌美善舞的带罪伶人,但在京城这等富贵繁华笙歌燕舞之地,从不缺貌美善舞的伶人。高门绮户,谁家没养几个戏子伶人。
因此,众人对肃王世子养了个伶人的事都不甚在意。
却不曾想,肃王世子养的这位,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光润玉颜,华容婀娜(注1),可谓是人间绝色,貌可倾国。
比那位江南第一美人还要清艳三分。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朝赵凌望去,既羡又嫉。
坐拥如此美人,也不知他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
坐在居中上位的赵幽正了正身,目光挑剔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稍显满意,随后才定在她脸上,仿佛看玩物般地开口:“沈璃?”
他念着这名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闪过嘲弄之色,随后侧目看向赵凌,“这便是你同孤说的那位沈娘子?”
赵凌连忙出席,站至沈璃身侧,恭声回话:“回殿下,是她。沈姑娘善舞,今日特献上一曲《绿腰》,以贺殿下生辰。愿殿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注2)”
赵幽呵笑了声。
赵凌这草包,不学无术,肚子里装不下一点文墨。难为他今日竟为了个舞伶,能出口成章。
赵幽单手撑着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便开始吧。”
赵凌退下去,重新入席后,方拿一截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擦,还一边偷窥坐在右侧首席的肃王。
肃王双目微阖,一副没眼看的沉郁神态。他早知儿子荒唐行径,也曾试图阻拦,找到赵幽想将沈璃献舞这事按下去。
哪知赵幽轻飘飘撂出话:“凌弟说那位沈娘子貌美异常舞技堪称一绝,皇叔这般阻拦,是觉得孤粗人一个不配看?”
肃王拿捏不住这个性情喜怒无常的侄子,闻言只得住了口。
眼下沈璃入殿,肃王如老僧坐定般,始终不曾往她这儿瞧一眼。
倒是他对面的聂崧,目光紧盯沈璃,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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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声乐响起。
在众人殷切期待的目光下,沈璃往前走了两步,便甩长袖飞袂,身姿虽轻盈翩然,然举手投足间却稍嫌生硬,并不如传闻那般灵动得宛若游龙戏凤,就连神态亦似有几分惶然,并无一丝舞乐的灵动自得。
众人看得满腹疑惑,这舞姿僵硬得像个耍大刀的,怎么瞧都奇怪,连带着那张脸也失了几分颜色。
赵凌亦一头雾水,他当初就是被沈璃一曲《绿腰》迷得魂不守舍,怎的同一曲舞,她今日却跳得如此僵硬,像个道场中跳大神的老妪,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叫人费解的滑稽与夸张。
唯有百无聊赖把玩酒盏的赵幽眼尖瞥见沈璃袖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真是有意思。
这位沈娘子所谓的献舞,原是“武”,而非“舞”。
赵幽坐直了身子,幽深凤眸闪过几分玩味。
这样的美人儿,规规矩矩地跳个舞领赏就退下,未免太无趣。用来行暗杀之事,才不浪费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
美人如蛇蝎,才更勾魂。
赵幽生了兴致,很是期盼地望着沈璃,脑中已在想象接下来她会如何施展浑身解数来勾引他,接近他,再趁他被她迷得魂颠梦倒之际,祭出袖中刀取他性命。
众目睽睽之下,当朝太子被人刺杀。
消息传到建武帝耳里,只怕建武帝立刻就要抱着幼子仰天大笑出门去,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赵幽抚掌摩挲,满目欣悦地看着沈璃,期待她快些动作,千万不要像那位江南美人一样,让他失望。
然沈璃七扭八歪地跳着舞,压根没有接近的意思。
赵幽等了一息又一息,直至沈璃一曲舞跳完,都未曾试图朝他接近一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赵幽忍着不耐,睁眼说瞎话:“沈娘子此舞跳得当真是人间无天上有,似凌波仙子逐惊鸿,好好好。”他拍掌连叫三声好,和颜悦色地道:“孤甚喜,重赏。沈娘子,你可想要什么?”
沈璃含羞带怯地朝赵凌望了一眼:“罪女……”
只说出了“罪女”两个字,就被赵幽打断:“孤耳背,你走近些再说话。”
殿中群臣:“?”
真是无耻!
为了近观美人,堂堂太子竟公然说自己患了耳背之疾。
坐在赵凌身侧的那名官员,不由目带同情地瞥了瞥他。
如此美人,不藏着掖着,反而送到人前来。这下恐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美人琵琶别抱要进深宫做娘娘了。
坐在肃王身侧的官员,则是拿手肘暗暗碰了碰他,眼神暧昧地朝太子方向点了点,无声地道:这下您可安心了,这美人当不成您儿媳,要改当皇妃了。
其余官员则是一副看戏的神态。
唯有沈璃仿若不觉这殿中的氛围,听话地朝前走了几步,停在台阶之下,娇声含情开嗓:“殿下……”
赵幽仍旧打断她:“再走近些。”
沈璃似娇羞地垂眸,轻声道:“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