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规看得真切,他频频瞥向陆真颜,只是碍于情面未敢说出口。他并不想让萧清规带陆真颜前去,大抵因为相信萧清规知道离亭赐宴的重要,以为萧清规不会如此胡闹,可萧清规已经决定了的事,岂会因他而更改。
离亭九层十景,步步皆有玄机,月色初上时,萧旭身为帝王,却是最先到离亭等候的,萧翊随后而至,与萧太后一同信步前来。
三人等候许久,已经过了开宴的时辰,萧清规姗姗来迟,坐在步辇之上,与随行的陆真颜谈笑风生。
萧翊提前知晓她的伎俩,对此无动于衷,表情反而有些玩味,似乎在期待她要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可这股玩味并未坚持多久,他看着陆真颜扶她下了步辇,寿眉为她送上暖手的手炉,她仍牵着陆真颜不放,举止轻佻,像是把陆真颜的手当做璞玉把玩。
殊不知萧清规倒也不擅此道,学的不过是他平日里不知分寸的举动,如今反惹得他心里不痛快,背后负着的手捏成了拳。
萧太后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那么简单了。
陆真颜一袭青衫,未戴束冠,墨发披散在背后随晚风摇曳,更衬得他如弱柳般惹人垂怜。二人相视一笑,可谓是眉目传情,穿过重重宫灯,萧清规上前向萧太后行礼问安,陆真颜则跪着将金丝绢帛呈给萧太后。
“母后,今日虽是儿臣的诞辰,可真颜君却同儿臣说,应该为母后送一份礼。儿臣乍听这话还觉得稀奇,不明其中的道理,真颜君解释道,母后有生养儿臣之恩,是恩,亦是苦,儿臣觉得他说得极是,故而专程送上手抄佛经一卷,还望母后笑纳。”
她这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可惜无人敢捧场,话音落下,萧翊冷眼旁观,萧旭蹙着眉头反复打量萧太后和萧清规的神情,而萧太后咬紧了后槽牙,气得脸肉横颤,险些站不住脚似的向后倒退,萧翊忙将人搀扶住。
萧清规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还娇声催促陆真颜:“真颜,还不送到母后身前?”
陆真颜言听计从,就膝行着将经卷送得离萧太后更近些,额头微低,分外恭顺。
萧太后气得手捂胸口,半天才做出反应,抓起陆真颜手中的绢帛就朝他脑袋丢了过去,打乱万千青丝。
“风月之人,衣衫不整,还敢来离亭重地,拖下去杖责,给本宫狠狠地打,丢出宫去!”
萧太后丝毫不看萧清规,似在将一切的愠怒都归结在陆真颜身上,只对陆真颜发作。
眼看着走过来几个内侍就要把陆真颜拖走,萧清规以身护之,无辜发问:“母后这是何意?真颜君也是一番心意,母后又不是不知,儿臣素来宠信他,更是习惯了真颜君侍奉用膳,寿眉都是要靠后的,母后既无心与宴,何必坏了今天这个好日子?”
“好日子?”萧太后怒斥道,“你也敢说这话!还不让开,再敢维护,本宫连你也一起罚!”
“母后莫恼,儿子陪您走走,芜园新添了好些贡菊,母后还没看过。”萧翊一边说着,一边向萧清规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到此为止,她这把火已经烧起,断不能再煽风了。
萧旭也满脸惊惶,想着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她们母女二人分开,也帮腔道:“是啊母后,就让皇兄陪您走走,晚些再用膳……”
“母后想怎么罚?再将儿臣送回到禁宫?关上个十四年?”萧清规声音虽然柔懦,语气也不算顶撞,却字字都在诛萧太后的心。
“逆子,你还敢说!”
“儿臣有何不敢说?儿臣本想问母后,可曾后悔过,如今想来,母后最后悔的想必是将我放了出来,否则元曦……”
“阿菩!”萧翊沉声唤她,“够了,到此为止。”
萧太后猛地推开萧翊,上前一步向萧清规甩手,幸亏陆真颜离得近,连忙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巴掌声很是清晰,落在陆真颜脸侧,还留下了指甲的划伤。
“我看你是对我这个母后积怨已久,你还敢提他,你不配提他!你是整个宫中最不配提他的人!你可曾对得起我和你父皇?”
“父皇和母后又何曾对得起我?”
萧翊上前将萧太后拉住,看似是在搀扶着她,实际上也是阻止她继续动手,周围随侍的宫人已经跪了满地,萧翊低声叫了句“母后”,对上萧太后的视线后摇了摇头。
萧旭赶紧说:“母后,您千万别跟皇姐一般计较,皇姐身体抱恙,心中忧郁,今日想必也是思念皇兄所以才……”
他这句话说的皇兄,可绝不是萧翊。
萧太后闻言瞪大眼睛看向萧旭,旋即脸色染上深深的哀愁,双目含着泪光,瞥了一眼跌在地上的萧清规,愤然拂袖而去。
萧旭赶紧上前搀扶着萧太后回宫,轻声慢语地哄着,萧翊则向周围人下令:“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本王不会放过多嘴之人。”
宫人纷纷将头垂得更低,萧翊又呵斥寿眉和陆真颜:“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她回宫。”
话毕,他也跟上了萧太后,而萧清规被扶上步辇,居高临下地与频频回头的他对视。
她看出萧翊眼中的嗔怪,大抵觉得她今晚这出戏演得过火了些,萧太后原本不过对着陆真颜发作,即便将人拖下去杖责一通赶出宫外又有何妨,她若喜欢,待风声过去再召回宫便是,或者干脆换个玩物,总归达到了让萧太后毁了今晚这场离亭宴的目的。
萧翊却有些看不透她的眼神,静如秋水,好似暗藏波涛,她到底是在借机发作,还是当真对陆真颜有意?他总会弄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