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里挤了满满的人,明明秋末却大开着窗,一众人痴痴或兴奋地往下望。
“那就是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孟大姑娘?!”
“果真、果真是一代佳人……”
“青黛胭脂冷,词赋不诓我也……唉,可惜……”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于人声鼎沸中抑扬顿挫地讲着新后撰写的话本:“说这新后大名鼎鼎的永照郡主,一出生便体弱多病,幸而得一神僧指点……”
宫女散着花果喜糖,小孩子们嬉笑着满地找着铜钱,绑着红绸礼结的车马浩浩汤汤一路蜿蜒缓慢往过午门而去。
红绸随风缠转,遮住了街上巷弄里许多叹息愤懑的视线。
凤舆轿依次穿过过午门太和门承极殿,在皇亲宗室的叩首下行完册立礼与奉迎礼。
三跪三拜,孟与青这才终于取了金册金印入了凤仪殿,端坐龙喜床。
晚上的赐宴她便不必再出去,由荣妃太妃操持便可。
一入凤仪殿关了门孟与青便立即找来宫女嬷嬷小心翼翼卸下凤冠霞帔,舒展身体后便和红笺一起随便对付了些吃食,上榻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翌日清晨,孟与青是被门外宫女的通禀声叫醒的:“娘娘,周总管殿外求见。”
她挣扎着爬起床,红笺连忙应了声:“去请周总管稍坐片刻,娘娘就来。”
而后连忙为孟与青漱洗,脱下小衣更换了件依旧华丽的青红配色宫装,低声叮嘱道:“娘娘,今日晨起要去叩拜陛下和忠敬老太妃,午时要受各宫妃拜见,晚上还有新后宫宴,您身子能受得住吗?”
孟与青匆匆咽了口蜜糕,擦干净手又点了口脂,轻吸一口气:“没事,走吧。”
由于前废后不吉的缘故,从诏书到大婚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工部硬生生按孟与青的喜好把凤仪殿重修了一遍。
奢华的金砖换成了白玉砖,殿前摆放的金镶玉牡丹花瓶也换了透水绿翡翠玉瓶,浅插着几只菡萏,清新温和。
周观源啧一声,放下茶盏。
他顺着脚步声,起身朝来人的方向笑着行礼:“皇后娘娘安,奴才周观源,奉命前来请您去养心殿拜见陛下。”
“劳烦周总管。”
年轻的女子声音。周观源笑盈盈地甩了佛尘伸出手,对方便轻搭上来,青红配金丝缠青的苏绣,脂玉样的腕上只一枚青玉镯,干干净净未上丹蔻。
红笺跟在两人后面,悄然瞥了眼这位传说中权掌一方的宦官总管。
周观源约莫二十八九年岁,相貌雅致,因常年掌控权利高居上位,并不似其他太监般阴柔尖利。
说笑时也甚为得体:“听闻娘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恐怕还未将养好身子。奴才本该日日守着。只是宫中事务繁琐,陛下那里又实在离不开,若有看顾不及之处,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则个。”
孟与青颔首:“宫里一应事宜还需周总管多加费心,本宫岂有怪罪。”
周观源服侍人的本事确实很好,抬起的一臂稳稳当当。
凤仪殿与养心殿离得并不远,绕过湖边的花丛就到了。
孟与青随他拾阶而上,边道:“听闻今夜的宫宴是由大人监办,本宫刚刚入宫诸事不熟实在羞愧,只得日后向您讨教一二。”
“娘娘折煞,只管吩咐奴才就是。”周观源笑着说。
说话间养心殿的宫殿门已缓缓打开,迎面而来便是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说不上是腐烂还是腥臭味,直冲耳鼻令人作呕。
孟与青面不改色随周德清进了殿,两侧候着的太监宫女齐整跪了一地:“请皇后娘娘安——”
臂上搭着的手不自在地僵硬了一瞬,声音还是温的:“起来吧。”
“是——”
周观源斜过来一眼。
孟与青没注意,望向明黄龙床上面色青白浑身腐臭的贞康帝,以及他床边未着朱钗、一身素色的荣妃。
对方却对面前的情形无所觉一般,面容沉寂,自顾麻木地拿帕子为贞康帝一根一根擦着手指,动作轻缓又迟钝。
“娘娘,请吧。”周观源恭恭敬敬地说。
宫人们备好了塌下蒲团及高香,孟与青没再说话,按照礼仪中所教工整地行完了大礼。
礼成后她未久留,去了忠敬老太妃殿里。
忠敬老太妃是两朝以来留下的唯一一位太妃,因先帝时期她所育的尚宜公主十三岁被送去与狄人和亲有功,故特封了誉号。
如今经两朝换代又无亲无故,贞康帝本想全杀了,但老太妃一与他无仇无怨二为了安抚老臣这才留了她一命,随便养在了深宫里。
据周观源说,老太妃年岁大,早有些神志不清了。
孟与青过去拜见的时候,跪拜礼还未行完老太妃突然冲上前像个孩子一样抱住她就开始哭,边哭边上手去扯着她繁复的宫装:“盈盈!不嫁了盈盈,母后带你走……”
她愕然呆住,一时不知她口中喊的盈盈是谁,迟疑间便任由她紧紧抱住没有挣扎。
旁边的宫人忙上前动作熟练地制止住老太妃,连拖带拽将人带回后殿,这才一板一眼上前道:“娘娘息怒,太妃身子不适不便久留。”
孟与青这才愣怔抬头看向周观源,对方叹口气,抬手遮挡了靠近低声道:“是尚宜公主。”
殿内的空气污浊又冷,带着屋内旧物潮湿的霉味,孟与青沉默许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