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好光景,得闲便懒怠。
申时一过,淮州城衙门陆陆续续散值,当值的官员们四散回府,官袍一换,催得马车辘辘向前,十有八|九都是朝着城东去的。
碎星桥横跨淮州城内河,沿河会馆酒楼林立,入了夜开张待客,灯笼火把如列星,投到这蜿蜒流淌的河水当中,如银河玉练。来往的驷马高车达达向前,带起桥边连绵不断的细碎涟漪,撞碎了满河的星光,碎星桥便因此得名。
赶车的小厮挥鞭驾马,过了碎星桥再走半条长街,到了一处丹楹刻桷的门楼前,抬眼瞧见金碧辉煌的匾额上头,落着“平烟酒楼”四个字,便知是到了地方。
平烟酒楼“镜花水月”四楼相向对立,花楼为正门所在,水月二楼左右牵绊。沿着气派的大门入内,四楼围合天井当中是灯烛晃耀的戏台,考究的桌椅错落排布,穿梭间造的是曲水流觞的雅致,客人三五人小聚听戏消遣多在此处。往上则是私密性更强的小阁,今夜漕运衙门设宴,便选在了月楼二层。
宣幼青所在的镜楼,则正对着花楼,一楼设柜收账,二楼因着往后开窗就能瞧见后厨库房所在的院落,景色并不十分雅观,所以并不对外开放。数年前她操持酒楼白手起家的时候,日夜不停连着轴转,忙得连回自己宅子的空闲都抽不出来,索性叫人将楼上改成了起居一应俱全的套间,这些年看着酒楼一点点有了起色,这处雅间早已成了她第二个家。
天色向晚,酒楼内外挑起了通明的灯烛,宾客来往嘈杂喧沸之声不绝于耳,传到紧闭的镜楼雅间内,只剩了闷闷一层声响。
宣幼青在房间内百无聊赖,慢条斯理往手上涂着香膏,目光落在面前一排花里胡哨的匕首上,举棋不定。
不多时,门外两声叩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进来。”
她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闫辰。
“姐,漕运衙门那桌的人都到齐了。”
宣幼青颔首:“行,外面的人也吩咐下去吧。”说着她敲了敲桌面,“选一把吧,今天晚上要用的。”
闫辰上前,一眼略过那些珠光宝气的刀鞘,随手伸手挑了一把黑沉沉最朴素的。
宣幼青撇撇嘴:“闫掌柜眼光独特,这把最丑。”她伸手拔出寸许刀身,看见了当中下刻的凹槽,语气转而欣慰,“不过也行,至少放血的时候不会脏了手。”
闫辰看着她这般忽然而起的诡异兴致,忍不住叮嘱:“雅间那边我派人盯着,姐你等我消息,不许擅自行动啊。”
“行了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宣幼青起身,将闫辰从屋内推出去后,从柜子深处拽出了一个包袱,摊开来里头是一套素色的衣裙,还有一张木制的覆面。
她在屋中坐定,等了一个时辰没等来闫辰的消息,倒是等来了怯怯的一声敲门。
“宣姐,月楼那边的客人喝酒起了兴,说是要见您。”
平烟酒楼是她带着闫辰一手操持起来的,眼下明面上掌柜的位置给了闫辰,酒楼里做事的人,改得过口的便称她一声“宣姐”,年纪大些的便还循着从前叫。
宣幼青皱了皱眉:“可是漕运衙门那一屋子人?”
来传话的跑堂点点头:“闫掌柜劝过,说您歇下了,可那几位爷喝了酒,兴许是在兴头上,闹起来有些不依不饶……”
宣幼青知道闫辰的为难,若是寻常富贵闲人在酒楼闹事,随便叫几个打手就糊弄住了。今夜那屋子里单拎出来虽说都是些五六品的官员,可凑齐一桌也算是淮州城里不大不小的脸面了,也不好闹得太过难看。
宣幼青不耐烦地起身,对着半人高的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眼中酝酿的冷意压下去,换了一副眼波流转,饱含了两汪连她自己都嫌恶心的热切。
罢了,总有些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想瞻仰一下她平烟酒楼老板娘的玉貌花容。
正好那屋里还有两个人也需要她去认认脸。
她命人起了几坛上好的佳酿,又添了两道招牌菜,招呼了一串上菜的小厮跟着,派头十足地穿过一楼大堂,再上月楼,一眼就瞧见了雅间门口略显焦灼的闫辰。
闫辰在外头候着,见她如斗鸡一般昂扬的姿态,脸上松泛下来,不禁失笑:“里头都喝得差不多了,你露个面就行,何必这么大的阵仗。”
宣幼青伸手正了正头上的珠钗:“他们不是想要我平烟酒楼给面儿么,我怕里头的人喝醉了记不清,动静大了自然有人帮他们记着。”
她瞥了一眼屋内,问道:“做东的那个姓什么来着?”
“姓董,漕运衙门下头的管粮同知。”
雅间内,酒到七分的官员们丢了平日官袍下的斯文,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粗浊的酒气喷薄间,说淮州风物,说江南美人,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名声在外的平烟酒楼老板娘宣幼青头上。
“龚兄,你别不信我说的,佳人如斯见之不忘,此处老板娘的风姿,可比外头的歌姬舞倌带劲儿多了!”
漕船入船厂修整,龚佐这个领漕的守备得闲赴宴,虽说这平烟酒楼的老板娘他早有耳闻,但这做东的董泽伟添油加醋几番吹嘘过甚,还真以为他没见过世面呢!
呱噪得很!
说破天了不过是个开馆子的厨娘,听说早几年还自己亲自颠锅来着,烟里来油里去的,一双手一张脸,怕是早就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也就配入这董泽伟一双浑浊的鱼目了。
他面上敷衍应了两句,瞥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有些心浮气躁。
而这头唱着独角戏的董泽伟,却有些不爽了。
今日他做东,本想着尽地主之谊,请城中新任的官员领略一下淮州的物阜民丰,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