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天下非是皇帝一人之天下,群臣不满,罢朝作挟,哪怕是皇帝也要妥协。
他的阿爷是此案的功臣,也是罪臣。功在阻挠公主惑乱朝纲,罪在自恃位重功高,藐视君威。
在他看来,他阿爷是算不得功臣的,阿爷有时太过抱残守缺固步自封。但于今再说这些,已毫无用处。
他的心一缩。
因分心而失焦的双目忽得清明,入眼却是李沅真与不知何时冒出的封悦洲在潏水边牵马闲逛的画面。两人一马,漫步河畔,温馨缱绻。
他即刻转过脸去,自唾道:崔英光你真是活该!你怎有资格怜悯公主!
倏尔,他又将头转回去,将手中的柳管弃在一边,深迷着眼,恨不得能一目千里。
“他在往这儿瞧。”封悦洲的声音含笑,有意靠李沅真更近。
李沅真不用回头望都知崔玚此刻会是何种表情,她胸腔微振,看着如翠练般的潏水,缓缓道:“他一直都瞧着这边。”
封悦洲挑眉,“可他好像才看到我。”
“你无需过分在意他。”李沅真虽如此说,却借着雀头向前走的劲,拉开了与封悦洲的距离,“你叔父近日可还好?”
封悦洲叉手弯腰,“谢公主挂念,日前接到叔父家书一封,信中言叔父近日身体已愈。”
今时北狄虎视眈眈,其余边地也在伺机蠢蠢欲动,封舒作为安西副大都护,镇守安西大域,容不得出半点岔子,李沅真沉声道:“封将军雄略英武,是大戚不可多得的良将,当是要养好身子,为大戚百姓再战数十年。”
“如此盎然美景在前,公主还是多赏些风景,少做些操劳事,大戚国力如此之强,不过是与夷狄交战,公主有何可惧?”
李沅真只是笑一笑,未作反驳。
长居京都,是会叫人不知战乱离苦。
她其实,也有些不记得是何种滋味了,安乐总使人耽于其中,变得麻木。
“公主往日与臣惯是亲近,臣还以为与公主是对相谈甚畅的知己,怎得这崔十五郎一回长安,公主与臣倒显得生分了。”封悦洲对滏阳公主的这段旧情有兴趣得紧,绕来绕去又把话题绕回了崔玚身上。
李沅真訾笑,眼神里溢满不耐,“封郎如此机敏,应当不会摆不准自己的位置吧?”
封悦洲的嘴角略一抽搐,忙不迭弯腰躬身,惴惴出声:“公主勿怪,微臣不是——”
“封郎不必惊慌,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旁人窥我私事。”
李沅真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崔玚走近就看她对着封悦洲笑靥如花。
亏他还……好吧,其实他就是想过来瞧瞧。
对对,这潏水风光这般地好,他们可待得,他崔玚怎么待不得?
他牵着那匹黑鬃马,游荡在距离他们两三丈远的滩涂上,佯装饮马。黑鬃马还念着方才鲜嫩的柳枝,一个劲儿地往远岸的柳林方向挣。
选马当选良驹,这随手牵的就是不能合心意。
崔玚只得用强劲把黑鬃马留在原地。
李沅真翻身上马,雀头马蹄散漫,走得极慢,封悦洲识趣地牵起雀头的缰绳。
“封郎当是还有别事要做吧。”
封悦洲怎会听不出公主是何意,这是嫌他碍事,要驱他离去。他朗朗一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李沅真,又特意昂了声,以保能被崔玚听到,“臣确实还有要事,不能陪公主散心消遣,还望公主莫要伤怀。”
李沅真冷嗤,接过缰绳,冲他摆摆手,“封郎有事尽可去罢,莫误了正事。”封悦洲仪表堂堂,心思却是曲曲绕绕盈盈满腹,这世间若说心纯意真,还得是崔英光。
等封悦洲的背影瞧不见了,她才调转雀头,朝崔玚走去。
“马饮得如何?”她自马上侧身回望他,问道。
崔玚偏着头,故作无事,“正巧饮好。”
“是吗?我怎瞧着它未饮一口。”
“公主哪有功夫分神,当是看错了。”崔玚怪腔怪调的,想让人不多想都难。
李沅真低低笑出了声,“也不知是谁,前两日信誓旦旦,说不愿再蹈覆辙,今日这是——吃醋了?”
崔玚蹲下身子在潏水里洗把手,回她:“某只是实话实说,是公主意会偏颇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李沅真的笑意扩大,“我说与你再续旧情你不愿,那我寻个其他郎君还不可了?”
“公主尽可随意。”崔玚挂着笑,眼却透漏精光,颇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李沅真故意道:“封郎其人,说是貌冠长安也不为过,崔郎较之都要逊色三分。孟子云,食色,性也,我一凡俗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此话崔玚自是认可,封悦洲之风姿俊貌,可比九天神祇,朗朗风华。但人之样貌,看着周正即可,人皆有所长,在他处有长亦可使人熠熠闪光。皮囊之妙,于情爱中或许占优,但想情笃情长,皮囊之下的真心更为重要。
他站起身来,甩两下湿漉漉的手,又在外袍上来回蹭了蹭,“封侍御史的确有过人之貌,但崔某之好,却也无人可比。”
李沅真玩味道:“若论自夸,是无人可与你比,你且与我说说,你何处可当佼佼?”
“挑三尺剑如挥舞袖,挽六钧弓似奏胡琴,万军压城亦可面不改色。”崔玚得意挑眉,“如此而已。”
语有所谦,意尽含耀。
李沅真先点两下头,复又摇了摇头,“你武艺高强我是认的,但临敌面不改色,实在存疑,你又未上过沙场,到时被冲天血气骇得屁滚尿流瑟瑟畏缩,可就有意思了。”
大戚多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