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是他设计的,他知晓朱雀阁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威胁,因而早早在阁内安插了眼线。
可他没料到,朱雀阁死士的反侦察能力竟这么强,安插眼线没多久,阁中便有了叛徒的传闻。
于是他设计了有关古画的一整套局,故意在古画中藏了阁中忠心耿耿对他威胁甚大的名单,再对外散布前阁主死之前留下了一卷标记了阁中叛徒的古画。
他深知朱雀阁阁主绝不允许阁中有这样的叛徒存在,他断定阁主会亲自执行寻找古画的任务,他惯会借刀杀人铲除异己。
幸运的是,他猜对了。
他悄然安排,故意将古画流入宫中的消息散布出去,坐在殿中边喝酒边等阁主的到来。
又幸运的是,他果真等到了。
可当他回眸的那一刹那,他深知,自己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计策全都成了一纸荒唐的笑话。
他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朱雀阁阁主,竟是他每个夜里辗转反侧魂牵梦绕的楼近月……
青梅竹马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却形同陌路,卫渠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那夜,他压抑激动的心情,将紧握在手中的匕首藏回了袖中,顶着风雪,为了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撕破软弱可欺的伪装,不计后果地同冯阳对峙。
又给她安排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身份,故意让她在萧府露面获得所有人的敬重,借着萧燃的身份保护着她。
他甚至还毫不犹豫地将那枚从不离身的团龙玉佩送给了她。
即使深知朱雀阁阁主的使命是刺杀姜国当朝皇帝,他还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露出软肋,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企图用她的手下留情来说服自己相信事情还有转机,他们还有未来。
当她的匕首不止一次地靠上他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若能死在她的手上,是不是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结局?
他偶尔会幻想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没有那么多的阴谋阳谋,于是那天他情难自禁了,他拿出了两人的八字,祈求能从陌生人口中听到一句“天作之合”。
他知晓她喜欢红梅,知晓她定会将封地选在阁中死士聚集的临渊,他冒着刺骨的寒风,连夜吩咐手中上千刺客在临渊王府种下了满院红梅。
就连那日萧府的暖垫,都是他特意吩咐假借萧燃之手送出的。
可这么多的退步,这么多无微不至,这么深的真心,他换来了什么?
唤来了她毫不留恋地将他推出城外,换来了她的不回头,换来了她一颗即使他燃烧自己也依然捂不热的心……
够了,一切都够了……
带领兵马走到大军前的蔡元恩没想到身后会杀出个丰阳军,对着虚空啐骂了一句后调转马头,吩咐身后的将士们保住卫渠,务必将他完整无缺地带回蔡家。
他方才突然收到蔡家要求退兵的来信,为不能攻破临渊城而懊恼,但若能带卫渠回府,也称得上是一件意外之喜。
蔡元恩带着部分轻骑驶入一条无人的小路,灵活地宛若水中的泥鳅,三两下就将身后的军士甩了开来。
听着后面没有了动静,卫渠闭上眼睛靠向身后的软垫。
能在乱世稳坐皇位两三年,逃过所有人的眼线暗中发展势力,他从来不是能够任人欺负的羔羊。
姜国各地都有他的眼线,如今蔡元恩抄的这条小路上也有他的据点。
他状似无意地看向车外,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翻过这座山,在半山腰有一个常年积雪的柴屋,他手下最近的据点便在此处。
蔡家兵马的速度很快,卫渠打个盹刚醒来,柴屋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将手伸出窗外,对着车板重复地敲打出一个特定的韵律。
坐在柴门口理菜的大娘一眼便看到了他的手势,对着屋中装扮成普通山民的刺客们递了个眼神。
蔡元恩年轻气盛,随身携带的将士并不多,大部分都仍在战场与临渊丰阳两地士兵蹉跎。
卫渠对自己手下的能力心知肚明,仅需十个人,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干掉蔡元恩随身的两队将士。
他在心中暗自笑了笑,本以为此次被绑是件祸事,没想到竟有机会生擒蔡家最受宠的儿子。
拿着蔡元恩去威胁蔡家,不怕蔡珩那个老头不投降。
蔡家军队大部分已经顺利撤退,楼近月在一片混战中张望。
天地一片素净,满地的尸身横斜在城池外,她跪在吸饱了血水的雪地里没命地翻找,却连他一根毛发都没寻见。
冰雪将她的手脚冻僵,肿胀地宛若一根根萝卜,玉簪站在她的身后,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
这一次,连玉簪都不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她以为阁主迟迟不对卫渠下手,是有更深的考量,她也从不会过多地揣度阁主的心思,认真严谨地完成阁主下发的任务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可如今呢?
她亲眼看着阁主匍匐在地上,在大片大片叠在一起的尸身中寻找一个本来就不该活着的人。
阁主这样绝望,这样恐惧……
她不理解。
“阁主。”玉簪终究还是开了口,蹲到楼近月身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楼近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木木地抬起头,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玉簪从怀中取出一封加急信件,她前去接应死士时截获了这封密函。
楼近月伸出手去接,被冻僵了的手麻木地没有知觉。
苍白的纸张反射的天光明亮地刺眼,她看完密函内容,注视着手中的白纸黑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