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长安城的街上渐渐人声鼎沸,各家商铺派人清扫门前后,纷纷敞开大门。位于东市的金通柜坊亦是如此。
因时辰尚早,远远地看去,只能看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娘子微微垂首倚在柜台边,正把玩着腕上的玉镯。
有人路过金通柜坊,瞧见里边身穿玫红色齐胸三裥裙,外罩烟色大袖衫的人,当下便明了:这是金通柜坊的杜三娘。
对于杜三娘此人,长安城内大多数人均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非曾有人偶然见过杜三娘一面,记住了她的标志性穿着,旁人恐怕很难将其认出。尽管如此,也没人敢轻视她,作为金通柜坊实际上的掌权人,杜三娘手上握着长安城绝大多数人的钱财。
只是此刻若有人来到柜台边上打量一番,便会发现传闻中风情万千的杜三娘显然娇俏有余而风情不足。
原因无他,这人本就是柳茵洛假扮的。
柳茵洛也委实没有想到自己要伪装的是这么个角色,说不自在自然是假的,不过摸了摸身上和平日所穿迥然不同的衣裙……
还挺新奇,她暗想。
柳茵洛又看了眼抱臂站在旁边角落里的玉子藤,他也做了一番伪装,俨然是柜坊内的小二的模样。
实则一开始玉子藤提出假扮成柜坊的人,柳茵洛是不太理解的。直到玉子藤说他的人调查发现这两日长安城四大柜坊中的三家都出现过一个面有刀疤的中年男人,这人的目的倒也直接,取银两,别的一概不取。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取走的都是刘县令的银两。玉子藤因而怀疑,此人很可能是刘忠,即便不是,也绝对和此案脱不了干系,他还怀疑,此人下一个目的地便是金通柜坊。
柳茵洛这才明白:玉子藤这是打算守株待兔。
可柳茵洛坐在柜台前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有人进来,不禁侧头看向角落里的人,问:“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今日还没结束,再等等。”玉子藤沉静道,“不来也无妨,本来就只是一个猜测。”
柳茵洛点点头,看向手腕上的玉镯。玉子藤可谓思虑周全,不仅让人按着杜三娘平日的打扮给她做了一副造型,还把人家贴身佩戴的玉镯也拿了来,表示做戏要做全套。
也不知道杜三娘是怎么同意了下来。
“喜欢这枚玉镯?”
玉子藤忽然问,目光慢慢从她衣袖遮掩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移到她略施粉黛的面庞上。
柳茵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看向玉子藤的眼神意味不明,“见过郎君送来的满满一箱上好的玉佩,哪里看得上区区一枚玉镯呢?”
玉子藤脸色不变,视线却悄然移开。好一会,许是太安静了,他又看向柳茵洛,装作不经意地问:“那枚玉佩对你很重要吗?”
柳茵洛没料到他这么问,收了玩笑的神色,道:“很重要。”
玉子藤面露纠结之色,虽然他派人调查过柳家并无亲近之人离世,却也不能保证没有遗漏之处,可若是就此问出,万一勾起对方的伤心事又如何是好。
柳茵洛本来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意中抬眼便见面前的人眉头紧皱。福至心灵地,柳茵洛竟然感觉自己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情绪。
此情此景,玉子藤在纠结什么稍微想一想便知,柳茵洛好笑之余感到心里一暖,悠悠道:“不是遗物。”
毫无疑问,玉子藤松了口气,可却更疑惑了,不是遗物,那柳茵洛为何如此珍视?以她的身份,这种玉佩甚至都不会有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
看着柳茵洛不打算再开口的模样,玉子藤识趣地不再追问,自顾思索着,只是想着想着神色开始古怪起来。
他问:“你如此热衷于办案,不会是因为那枚玉佩吧?”
柳茵洛心头猛跳,正摆弄柜台上的账册的手就此停了下来,她强硬地按压下起伏的情绪,恰到好处地表示不解,“玉佩和办案能有什么关系?”
玉子藤挑眉,神色不明道:“没有关系。”
柳茵洛此时却摸不准他的想法,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便也不再开口,只是心里忍不住愤愤地想,这厮怎得如此敏锐?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能让他联想到,如果再和他待得久一些,她在他面前怕是要无所遁形了。
玉子藤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久违地想起自己的运道,十岁那年师父无羡子推测出他活不过二十岁时,他有过不甘、不愤,可这种种情绪最终还是随着阿耶和阿娘一年又一年的奔波而逐渐沉寂。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运道了。
“主子。”一道突然落下的身影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二人同时看去,来喜仿佛没有注意到两人神情中的异样,一板一眼地禀报道:“外头街上有个刀疤脸往这边过来了。”
柳茵洛精神一振,立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摆出杜三娘应有的气度。玉子藤则点头,“好,你继续去守着,没我命令不得入内。”说罢走到柳茵洛身后,拿起桌上的梅花团扇轻轻给柳茵洛扇着。
微风拂面,柳茵洛恍惚间还以为是白鱼正给自己扇风,正想说什么,玉子藤轻声的嘱咐已经落在耳边:“我就在旁边,如果有什么不对,不要顾忌,直接往我这跑。”
“好。”柳茵洛低低应了一声。
话落,一个中年男人慢步走进柜坊,柳茵洛一看到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便明白这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当即模仿起先前见过的杜三娘的模样,半个身子倚在柜台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懒懒道:“存还是取?”
中年男人走向柜台,从怀里拿出一沓凭帖递了过去,简洁道:“取。”